然而他没想到,一个会那样说,另一个会这般答。一个自作主张,另一个则无动于衷。哪怕本来预备了满腔情绪,满腹言语,听了这番对话,也尽数化作恼怒和憋屈。他定定地看着面前始作俑者,仿佛要透过皮肉看到灵魂里去。近在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早已熟悉,又好像从未相识。脑海中种种鲜活细腻的印象,每一幕都如此真切,偏偏拼凑在一起时,连大概的轮廓都看不清。
对方是什么人,他以为自己很清楚很了解。这时候才发现,完全不明白,从来就没明白过。
恼怒憋屈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失落感和挫败感。
独孤铣长久地沉默着,宋微也就抿着嘴不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好说。到这地步,说什么都是错。
忽然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老爷!老爷你怎么了?”欧阳敏忠的长随救了场。
只见欧阳大人双手捂着肚子,面色惨白,眉头紧皱:“突然觉得……腹痛难忍。常兴,扶我,扶我去……茅房。”
常兴扶起他家老爷,可怜欧阳大人站都站不稳了。独孤铣立刻背起他送往最近的人家。宋微抬了抬脚,满地物品,其中还有官府印信,便停下,守在原地继续之前的工作。
不久,几位大婶抬着木桶送饭过来,宋微一问情况,才知道村长已经派略通医术的村民煎了草药送去,还有另外两位体弱的村民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吃过饭,委托秦显看守石头上晒着的东西,宋微从嗯昂背上小筐里翻出那盒“万应膏”,去找独孤铣。
那懂点医术的老农识得此物,非常高兴,挑出一些化在水里,让病人喝下去。到了傍晚,上吐下泻的症状果然渐渐好转,也没有出现令人担忧的高烧。宋微没别的事,就留在屋里和常兴一起,帮忙照顾病人。这活儿虽然轻省,但无趣得很,而且还要时不时捏起鼻子等在茅房外,十分考验人。待三个病号好转开始睡觉,他就钻到灶下,给做饭的大婶们扎草把子烧火去了。
这一夜,整个村子都没怎么睡。挖出来的遗体尽最大可能做了收殓,剩下的等明日再继续搜寻。山村重风俗,就在避难的石坡上搭了灵棚,连夜烧香点灯,唱经哭丧。好在村长考虑周到,专门辟出位置相对清静的一家,给几位大人休息。独孤铣担心室外通宵点火不安全,特地过去看了几次,见村民轮班值守,灵前小心谨肃,便不再过问。
从中午一直到半夜,他再没找到机会跟宋微单独对面说话。有时一抬眼,看见他满脸黑灰从哪家厨房钻出来,赶着毛驴去坡下小池塘打水。有时一转头,看见他挽起衣袖裤腿,跟秦显一起收拾整理行装杂物。最后一次的印象,是他拿着一根秃头笔,由村长亲自作陪,坐在灵棚边上写纸钱包。村民没几个识字的,即使文化水平最高的村长,也比不上宋微这个半桶水。当然几位贵客大人都有的是学问,但村长哪里敢去请,试着问了问宋公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好像总在眼前身边晃悠,却又滑不留手,总也抓不住。
半夜睡下,始终不见宋微回来。牟平看一眼小侯爷,问:“要不,我去找找宋公子?”
独孤铣掩住情绪:“不用。他在哪儿待得不舒坦?”
秦显点点头:“宋公子看着娇气得很,真没想到,实际上又扛摔又扛打,比一般人不知强多少。”
牟平又看一眼小侯爷,迟疑片刻,还是道:“万一……”言下之意,万一半夜又跑了呢?
秦显难得机灵一回,居然听懂了他后半句潜台词:“刚村长请宋公子去帮忙,叫人把他的毛驴跟东西都送到这儿来了。他真要走,肯定不会丢下那头驴。”
牟平暗中翻个白眼。这白痴,这不摆明了说小侯爷在人家心里还不如一头驴么。
独孤铣神色如常:“睡罢。明日也不轻松。”说完,就在床上躺下。心想那混账东西,也不知睡在哪家男人们的大通铺上。一时牙痒痒,一时又空落落,想到后来,只觉得没意思。然而心中越觉得没意思,身体里那股火偏烧得越旺,就这么一边冷一边热,打摆子似的睡了半宿。
第二天,尽管欧阳大人身体略显虚弱,仍然按计划一大早出发,返回驿站。那领路的驿仆也十分命大,当夜安排在另一家住宿,安然无恙。只是有点惊吓过度,一闲下来就不停念叨菩萨保佑。只剩下一匹马,理所当然安置了欧阳敏忠。此马乃小侯爷坐骑,得赐佳名曰“凌云”,一般人牵不动,于是欧阳大人十分惶恐地由独孤小侯爷牵着走。宋微还坐在嗯昂背上。虽然这不合规矩,但别人谁也不可能跟他争一头驴,他也就心安理得,高踞而坐。
走了一整个白天才回到官驿,这边都等急了,正预备派人去双桥村看个究竟。欧阳敏忠把该指示该通报的都安排好,听从驿长劝说,决定在此修养几日。这一趟所有人都吓得不轻,累得更惨,收拾洗漱完毕,早早躺下歇息。
独孤铣跟欧阳敏忠说完话,进房间一看,宋微已经睡着了。开始以为是装睡,怎么可能让他如愿,捏着肩膀就把人翻过来。动作粗鲁,还带了几分力气,捏得人扭来扭去,闭着眼直皱眉,跟小狗崽子似的呜呜抗议,表情又恼恨又委屈。
松了手,轻拍他脸颊:“宋小隐。”
这回干脆噘了嘴,把头直往被子里钻,大有死也不醒来之态。
独孤铣一想,怕是昨夜根本没怎么睡。自己也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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