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镇长要送钦差大人回屋休息,欧阳敏忠没有同意,让他先将百姓送走。几条小船来来回回,直至深夜,才把居民送到各自歇息的地方。年轻力壮又无处安顿的,直接在山上留宿。
房东一家回去睡阁楼,特地过来跟独孤铣几人打招呼,保证照看好他们的行李,又谢谢宋微这一天帮了许多忙。
独孤铣等人和镇长最后一批走,宋微已经困得一边迈步一边不停把头往下点。坐在船上,脑袋往膝盖上一趴,再睁不开眼睛。小舟轻摇,总有种不稳当的错觉,睡也睡得飘飘忽忽。身边忽然冒出一堵墙,很牢靠的样子,宋微于是睡踏实了。独孤铣低头看一眼,那一截低垂的脖颈在夜色中白得朦胧,俯趴的姿势令弧度格外柔和。仿佛正被全心全意依靠着似的,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惜之意。
当小舟靠近镇长家宅院时,他挥手示意二楼接应的人往后退,然后将宋微打横抱起,脚尖在船头一点,嗖一下便翻了上去,把旁人看得又惊又佩。白天也不是没见过独孤大侠亮功夫,高明成这样,却是才看到。
宋微整个人被他带得颠倒了一圈,怎么可能还不醒。意识到自己被人悬空抱着,惊得在臂弯里一弹,旋即被搂得更紧。他听见周围有人走动,还听见头顶有人说:“别乱动,接着睡。”
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处于一个非常怪异、非常别扭、且非常不妙的境地。刚试着挣扎了一下,就预感到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怪异、更加别扭、更加不妙,于是马上安静下来,任由对方抱着。
一面想:“这神经病又吃错了什么药?”一面又隐隐觉得,只怕不是吃错了药。吃错药好办,没吃错,那才真的糟糕了……
身体接触到凉硬的平面,那双手总算松开。不敢睁眼,偷偷摸一摸,底下应该是南岭常见的竹板床。刚踏实下来,不提防又被托起,然后就感觉身上裹了件袍子。动手的人好似怕他冷,裹得很紧,却一点也不细致,全裹歪了,衣袖缠在脖子上也没发现。
宋微没法,只好睁开眼睛,摁住那双又大又笨的手。独孤铣不解地看着他。宋微见牟平跟秦显就在旁边收拾准备打地铺,便不说什么,轻声咳嗽,慢慢把脖子上箍了两圈的衣袖解下来。
小侯爷有点挂不住,故作严肃:“被子不够,对付一晚吧。”
宋微嗯一声,侧身睡觉。说来也怪,之前困得要死要活,这时却睡不着了。睡不着就忍不住要翻身。竹板床翻个身就吱呀吱呀响,弄得人更睡不着。宋微翻到第三下,独孤铣把他往怀里一扣,嘴唇对准耳孔:“再动,就在这干翻了你!”
宋微不敢动了。不知过了多久,就这样僵硬着身子,居然也糊里糊涂睡了过去。
第三天,水缓缓往下退。刚退下河堤,居民们就忙碌起来。男人们去稻田排水,尽力拯救被淹没的禾苗。女人清洁家宅,补种蔬菜。就连半大孩子,都被派去在各处焚烧除秽驱毒的药草。宋微别的不会干,成天跟小孩混在一起,包上手脚头脸,钻林子爬石头,有时候还带着嗯昂,疯玩。
独孤铣也很忙,忙正事。欧阳敏忠给贺阳镇提出两套防洪方案,一是加高加固河堤,二是挖掘陂塘蓄水。镇长考虑一番后,认为本地不产石料,修筑河堤成本太高,倾向于选择第二套方案。
等洪水退尽,一行人便四处勘察,寻找最合适的挖掘地点。独孤铣有心把牟平秦显都带着,让他们多见识见识民生实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如此一来,就没人看着宋微,干脆强行勒令,让他也贴身跟随。
听欧阳敏忠一条条讲解陂塘蓄水的注意事项,独孤铣心想:皇上派此人任汛期巡方使,果有识人之明,确乎知人善用。宋微却想:这欧阳大人是个挺不错的官儿,能干又正派。独孤小侯爷号称侯爷,如此吃苦耐劳,也相当不错。由此可见,当今皇帝是个非常不错的皇帝,比起自己亲历过的、看见过的、听说过的,都干得好。所以说,皇帝这个位子,必须得是那个人才行。
最后选定了一处综合条件最佳的位置,欧阳敏忠又问镇长,如果朝廷能派下钱帛,只需本地出服役的劳力,修筑河堤,不知意下如何。毕竟双管齐下,标本兼治,方可永绝后患,为子孙后代谋安居乐业之福。
镇长双手连搓:“有这等好事,哪有不乐意的。只是大人莫要诳我,朝廷从来没有额外为这个派下钱帛的先例,最多从应缴赋税里减免,作为地方水利之用。”
欧阳敏忠话对着他说,眼睛却看向独孤铣:“这个自然须圣上定夺,派不派,也不是你贺阳一个地方的事。你且先把陂塘修好,我走之后,自有郡守府尹督促于你。”
镇长听他这么讲,摆明了会为南岭水利跟皇上进言,觉得钦差大人真是大大的好官,是南岭的福星,比先前更恭敬了数倍,将本地农事一一汇报,端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欧阳敏忠听他说起山区村寨有一种高转筒车,可从低处将水引至高处,大感兴趣。细问原理构造,镇长却不甚明了。宋微想了想,这东西的原理到了后世属于常识。再想一想,便发现即便讲得出原理,单凭自己也无法实现,不比人家劳动人民,已经在实践中运用上了。这时欧阳敏忠问清楚镇长在哪里见过此种筒车,发现那村子恰好位于南边,便决定前往下一站顺城的路上,绕道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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