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人在特别情况下,潜能果然是无限的。
林思申落地时,只觉得身体的内脏整个都震动了一下,但睁开眼睛,却发现双脚稳稳地杵在了地上。
“快跑!”还来不及想更多,身边的陈璠又低喊了一声,从铁桶上跳下时一直握紧的手已经松了开来。
林思申一路跟着陈璠狂奔起来,一颗心跳得擂鼓似的急,身后的脚步声仍未消失,他不得不佩服陈璠情急之下还不忘捡起地上的电线背在肩头。
两人又跑了很久,终于躲在一个小巷的拐角处甩开了来人。
靠在青砖砌成的墙边,两人都喘得牲口似的,额前冒出的点点热汗在冰冷的空气里蒸腾出微微白烟,相视一笑后,有种劫后余生的痛快。
“还好跳得及时!没崴着脚吧?”陈璠转过头来,看向林思申。
林思申摇了摇头,还没缓过说话的气来。
“吓死我了……”陈璠说着,慢慢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肩上厚重的电线被他卸了下来,扔在了林思申的脚边。
“以后别干这事了。”林思申也跟着坐了下来,身上,陈璠的大衣使他显得有些臃肿,于是他把它脱了下来,递给了陈璠。衣服离开身体的那刻,他有种轻松却不舍的矛盾感。
陈璠接过衣服没有说话,因为太累,他把衣服抱在怀里仰头喘起气来。
见陈璠这样,林思申也不再多说。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陈璠愿意他就跟着,反正他们从小到大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陈璠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有风向他们阵阵吹来,之前因奔跑而产生的燥热此时被风吹得只剩了令人通体舒畅的凉爽。
林思申也学着陈璠仰起头来透气,他闭着眼睛,耳边是陈璠的呼吸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着似的。
然后,他听见陈璠说,“到时候把这些破铜丝卖了,分的钱我准备给王鹦枝买双手套……”
一瞬间,之前的凉风变成了寒风,天堂地狱只是一句话的距离。
这晚,林思申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难受得不行,到镜子前一看,才发现脸上身上起满了疹子,红色的小包一个连着一个,大片大片地看上去异常恐怖。
到了半夜,他痒得已经完全无法忍受,跳起来跑到厕所,也顾不得那寒意,只想用冷水一遍遍往自己身上冲。
这动静惊动了林爸林妈,看到他的样子时两人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儿子中了邪,几乎是架着他连夜去了医院。
林思申爸爸是橡胶厂车队的副队长,手上有的唯一一点私权也就是半夜开车带儿子去医院了。
林思申被父母夹着挤在货车的驾驶室里,闷热的空气让他浑身更加躁动,恨不得推开他妈跳下车去才好。他妈见他这样,又是担心又是疑惑,只是任她怎么发问都被林思申以痒为借口搪塞了过去。
市里医院挂了急诊,一管血抽掉之后,化验结果是硫化物过敏。
这下,林思申再没了敷衍的余地,只得跟他妈妈招供自己是和陈璠去了硫化车间玩,不过,他没提偷电线的事。
但即使这样,林思申的妈也当场在医院发作了起来。
“你脑子坏掉啦?好好的在家看书跟他跑到外面去野什么?他成绩那么差明天读职高你也跟他一起?你是要考重点高中的,现在离中考还有几天时间?你怎么这么拎不清!”
“以后不会了。”林思申被说得又气又烦,但身上的难受最终让他只是低声嘟哝了句。
可他妈却只是开了个头,得了医嘱拿好药后,安心不少的女人从进驾驶室起便开始唠叨个不停,“交朋友应该交比自己强的,至少,也该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对自己能起到帮助作用的。你从小跟那个陈家小子在一起玩,你说说,得着什么好?这是你底子好,没被他拉下水,换了别人,早就跟他一起打流去了。”
“陈璠又不是打流的。”林思申听不下去,“打流”大概是他妈为数不多的会说的a城话之一,意思是去当流氓。
“反正我看离那样也不远。你脑子最好放清爽点,下个学期放学不要跟他一起回家了,自己看自己的书,你知道考重点高中有多重要吗?你的前途就全在这儿了,千万别被不相干的人给毁了,知道吗?”
“你可以了,俩孩子从小玩到大,在一起能怎么样……”一边开车的林爸爸终于忍不住,“话说的这么难听,小申要被带坏早坏了,何况,我看陈璠也没什么——”
“你就知道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怎么没什么?就他那样的,考的上好学校吗?”不等他爸说完,林思申的妈已经一记白眼抛了过来,停了一秒,矛头又转了向,“不过,也是,他考不上他爸有钱啊,到时候说不定自费给他读个重点高中。你说说你,同样是车队的,人家就敢辞职下海,现在估计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人家老婆下岗也无所谓,有人养着,你就一辈子当个车队队长,还是个副的!……”
林思申的妈越说越激动,连自己年轻时看错了眼嫁错了人的话都说了出来。林思申的爸所幸禁了声,闷着头只管自己开车。
林思申被挤在当中,听得五心烦躁。他想他父亲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也一定是娶了他妈,当初厂长女婿的诱惑终究是要付出代价,婚姻对他的父母来说只是贪婪和虚荣的惩罚。
母亲的絮叨在他耳边慢慢飘远,他想,自己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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