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你,桓元子诸子中,可有能及魏文帝者?”
“无有。”
依郗超来看,桓熙平庸无才,桓济气量狭小,桓歆耳软心活,桓祎不提也罢。桓容确有贵极之相,但偏于文弱。魏文帝曹丕自幼随父南征北讨,文武双全,绝非桓氏兄弟可比。
“既如此,桓元子何德何能,竟妄想取司马氏而代之?”
桓温想造反不是秘密。建康朝廷知道,南渡的侨姓和吴姓也心知肚明。
郗超一门心思的为桓温出谋划策,未必不是为家族考量。但在郗愔看来,桓温权柄在手,权倾朝野,桓氏却不入建康高门之列,一旦桓温倒下,桓氏极可能内部生乱,甚至土崩瓦解。
即便桓温得偿所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不可能长久。有此顾虑,郗愔绝不会让郗氏绑上桓氏的船。哪怕郗超几番劝说,仍是不为所动。
“嘉宾,这样的话我只说最后一次。”
郗愔肃然表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桓元子事不可成。你既懂得相人之术,为何没有发现,丰阳县公之贵远胜其父?”
郗超苦笑。
就是发现桓容的“贵相”,他才建议桓大司马尽快下手。但这话不能说,万一出口,九成以上会被亲爹从大门扔出去。
郗愔父子一番对话,桓容自然无从得知。
离开客室后,桓容沿着回廊走向客房,一路之上,不时有婢仆引颈张望,窃窃私语,都言“桓氏郎君名不虚传”。
偶尔听了两耳朵,桓容颇感到惊奇。
自己不过是在上巳节写下一幅字,随后在庾希府前威风一把,怎么就成了旁人口中的“良才美玉,有前朝士子风”?再者言,京口距建康近百里,消息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难不成是古代娱乐太少,民间需要八卦?
如谢安这样的神人,有人造势不足为奇。自己不及弱冠,又是准备造反的权臣之子,也值得如此宣扬?
桓容行过拐角,望一眼晴空流云,愈发想不明白。
郗愔有县公爵位,刺史府的格局同桓府相类。
客居分内外两间,外间极为宽敞,墙上悬有名家字画。内间设立屏风,小童和婢仆打开衣箱,正点燃香炉。
“郎君。”
桓容绕过屏风,小童立即迎上前,为桓容解开腰间帛带。
婢仆展开蓝色长袍,在香炉边挂起熏染。
“郗使君设宴,郎君不能佩剑前往。”
婢仆名为阿黍,是南康公主从宫中带出,主要负责看顾公主嫁妆,对公主极为忠心。桓容远行盐渎,南康公主特地将她调来,帮忙打点桓容的衣物和“小金库”。
郗府婢仆送来热水,桓容净过手脸,洗去旅途风尘,令小童找出桓大司马的书信,同备好的合浦珠放在一处,待宴后一并交给郗愔。
信件没有拆开,信中的内容却早不是秘密。
摸摸额心红痣,桓容坐到矮榻旁,铺开纸张,提笔写成两封书信,一封随刺客送往姑孰,一封送回建康,交到南康公主手上。
小童将信封入木盒,阿黍出门唤来忠仆,仔细叮嘱一番,后者来不及多做休息,当日便打点行囊,准备沿水路返还建康。
“务必告知阿母我无事,请阿母无需忧心。往故孰送信时,将刺客之事略作宣扬,无需提及我父,只言庾氏即可。”
“诺!”
忠仆郑重应诺,回道:“旅贲皆不可信,仆等留下三人,郎君可遇事差遣。护卫健仆中亦有心思不明之人,郎君务必小心。”
桓容点点头,忠仆点出数名护卫,更将之前引错路的旅贲带走,心中打定主意,将其和贼人一同留在姑孰。如果不可行,干脆在道上解决。
总而言之,他们身负殿下之命,绝不能放这样的人留在郎君身边。
京口乃是建康东侧门户,临近北府军驻地,实打实的军事重镇。忠仆带人离开,需要提前通禀,取得关防文书才能借水路通行。
郗愔从刘牢之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当即令录事开具文书,并派遣府军精壮护送。
“我有书信送往建康,正可遣人同行。”
桓容知道对方用意,心知婉拒不得,干脆大方应诺,谢过郗刺史好意。
巧合的是,郗愔派遣的人又是刘牢之。
面对这个结果,刘参军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反正已经被带进坑里,坑几次都是坑,挖坑的是丰阳县公还是自家使君,真心没什么区别。
掌灯时分,刘参军登船出发。刺史府灯火通明,设宴款待桓容一行。
宴席上,郗愔居首,桓容被让到主客位。郗超对面陪坐,另有别驾、治中列席。乐音奏响,数名美人-鱼贯而入,举袖折腰,飞旋起舞。
郗愔举杯请桓容同饮。
“郗使君见谅,容不胜酒力,三杯即倒。”
桓容知晓自身,无意打肿脸充胖子,硬装海量。郗愔闻言稍愣,继而大笑出声。
“三杯就三杯,郎君请!”
众人把盏同饮,宴会气氛愈浓。
至宴会中途,有健仆抬上偌大一只铜盘,盘上倒扣圆盖,明显分量不轻。
乐声忽然一静,舞者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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