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复复地问我,满眼都是泪水。
我心痛难当,蹲下来用手给他抹了一下眼泪,说别哭了,去洗洗脸吧。
立秋死后,她的骨灰被她父母接走,她父母也换了号码和地址,离开了南川,从此没人知道她安葬在哪里。
连祭拜凭吊的地方都没有,除了依靠自己越来越少的记忆和一醒来就会忘却的梦境,池迁没有其他能够寄托想念的方式了。
在甜甜鹏鹏赖在大嫂怀里撒娇打闹的时候,他只有在一旁静静看着。
可他的眼里不会带出一点羡慕或者别的时候东西,没有人教过他,他却已经有了掩藏自己的意识。过完年他也才十岁而已,却比很多大人都明白什么是察言观色。
受过多少敷衍,遭过多少白眼,被这个炎凉的人世伤害过多少次,才能把一个孩子该有的天真磨灭到这种程度呢?
我简直不敢深想。
我从此再没有提过改姓的事,就像他从不在人前提起自己杀人的母亲。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也许会因这样的母亲而感到难以启齿,却又抑制不住地思念她。
我还记得上辈子,长大成人的池迁唯一一次和我说起立秋,那天是我的生日,从不沾酒的池迁喝得面红微醺。
我说起教书生涯里最艰难的时刻,那时刚毕业,我是全无经验的愣头青,被顽劣的学生捉弄折磨,曾关在放置体育器材的仓库一整夜,还曾被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小太妹诬陷xìng_sāo_rǎo,差点丢了饭碗。
“你呢?你吃过苦么?”我略带挑衅地看着刚刚成长为年轻男人的池迁。
池迁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你那些也算苦?”
我也喝多了,被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轻视让我很没面子,我强压火起:“哦?那你说说看啊!”
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当时的我在心里这样暗暗腹诽。
“你知道,小时候妈妈曾经带着我离家出走吗?”他突然说。
这件事我没听立秋说过,我茫然地摇摇头。
“我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他把妈妈打得流产,妈妈受不了了。”池迁嘴里说的那个“他”是他的生父,池迁一向不愿正面称呼他,停了一会儿,池迁继续说,“妈妈带着我在深夜逃跑,坐了三天的火车,跑到很远的地方。”
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家家都闭门不出,街上行人皆无。
一个刚刚流产过的母亲,一个还没大人膝盖高的孩子,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没有住的地方。
他苦笑着问我,“你知道那是怎样的生活吗?”
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没有住的地方。
母子俩在街头浪迹,快要冻死时,一家洗脚城的老板娘看他们母子可怜,立秋又有几分姿色,就把立秋骗去给客人洗脚按摩。
等她回过劲来的时候已经脱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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