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了很多,报仇重生之类的说不出口,但是单玉还有狄坤的事他都一五一十说了。他感到自己在老师这里得到了短暂的救赎,没有人会怨他,没有人会怪他,只有包容和宠溺,长年待在圈子里使卢开霁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他。
卢开霁睡着以后他低头在卢老手边蹭了蹭,像一只回到老巢依赖父母的小兽。
干这行的没有谁没听说过卢开霁的名字,即便他们工作以前没听说过,入行以后也一定会听说。
因为卢开霁的加入,本来将散未散的剧组又凝在一起,说要考虑考虑的齐安东也似乎一夜之间考虑出了结果。到洪子珍结婚那天,去参加婚礼的还是一个完完整整、朝气蓬勃的剧组。
洪子珍结婚大小也算个新闻。他虽然不是明星,但刚导出过获奖作品,何况对普通人来说富豪和明星一样值得茶余饭后拿来消遣,洪达接班人的身份本就是八卦的重要一环,那天的报纸也给他留足了版面。
他的婚礼不止是一场婚礼,而是洪有为乃至洪达的一个态度,也是业界亲疏远近、联络走动的一次机会。
婚礼会场布置得称得上低调奢华,很符合男女双方的身份。头一桌就是洪有为等商业大佬,他们一侧是当红明星,另一侧是卢开霁等有名望的前辈。一桌名,一桌利,左右都不丢下。
陈衍坐在中间不起眼的一张桌上,四周都是年轻编剧。
他崛起的路线异于常人,且突飞猛进,打交道的不是齐安东、卢开霁这些成名已久的前辈,就是洪子珍、张礼、林啸等著名导演,反而和同辈编剧越走越远,不多加联系,因此同僚对他的态度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异样。
自古文人相轻,在座十个只怕有九个觉得陈衍写的东西比不上他们,靠的不过是远胜自己的际遇。如果他们都对陈衍毫无芥蒂,没在心里偷偷酸他,哪会有陈衍被传丑闻时落井下石的事。所以此时桌上的人都没怎么搭理他,只有少数一两个人精一口一个陈哥喊得亲热。
陈衍不在乎,他自己坐着把全场看了个遍。
李启风坐在最后几张桌上,和几个陈衍认都不认识的人一起聊天。他似乎很不喜欢这些人,脸上隐隐透着不快,嘴角却还带着笑和他们推杯换盏。
那些人的表情陈衍很熟悉,他上辈子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一事无成,没有门路,对同行对社会充满敌意,偶尔能得到机会出席这样的盛会,和比他们成功百倍的人坐在一起,这种敌意就更加显眼和突兀。李启风受不了他们,太正常不过。
陈衍一直看着他,眼珠都不转。他看他的脸色是不是健康,衣服是不是合身,面容是不是憔悴——他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大厅里人来人往,他没克制自己的视线,他以为李启风看不到他,对方却忽然直直地转头过来,看向他的方向。
陈衍愣了愣,然后飞快地露出笑容,甚至对他举了举杯。
他确定李启风看见他了,但他没有丝毫回应,反而刻意把眼神避开,装作没有看到。本来他打算去和李启风打招呼的,他们既然遇上了,好歹也是个机会,说不定僵持的关系能缓和一些。现在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他的手讷讷放下,心慢慢沉到底。
原来他一直抱着希望。一辈子那么长,李启风会记恨他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总不会记恨他十年,二十年吧?时间是最好的软化剂,没有什么不能化解。
可直到今天李启风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把视线收回来,低头盯了好长时间杯子里的酒水,才又鼓起勇气似的抬头看向前方。
齐安东坐在最前面,奇怪的是他没有坐在明星之间,而是坐在正中,和洪有为一桌。时至今日陈衍依然摸不透他的底,但他再蠢也知道了齐安东不只是一个演员那么简单。
齐安东带着他随手抓拍都不会出问题的微笑和邻座聊得火热,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其它桌上的人。
过了一会,陈衍看见他和洪有为接连跑到边上那桌,去给卢开霁敬酒。
老师应该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曾经说过,懒得出门,一出门就被当古董供着,人人都生怕磕着了他被冠个大不敬的名头。
韩天纵坐在齐安东后面一些,和张礼他们一起,凭他的资历本没资格坐在那里,但凭他父亲的资历却是足够。
倪正青坐在陈衍身边不远处,周围都是出名的经纪人,他和他们有的没的聊两句。看见陈衍在看他,倪正青站起身走过来,搭着他的肩示意他出门。
酒店大堂也有许多人,都忙着呼朋唤友,沙发倒没有人坐,倪正青大喇喇地坐上去,点了根烟问陈衍:“最近怎样?”
“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陈衍答,“你弟弟怎么样了?”
“还那样呗。”倪正青含糊不清地说。
“还跟着我师弟?”
“嗯。”
“他……天纵他到底想要什么?”
“谁知道,神经病。”倪正青不屑地呼出一口烟气。
其实谁不知道?至少倪正青和陈衍心里都一清二楚。但是韩天纵要的倪正青不能给,他有自己的底线,这条底线是在曾经无数次对自己的摧残上建立起来的,是他流血流汗舍弃尊严才得到的。倪正青也不容易,逆水行舟,哪有放纵自己一朝回到解放前来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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