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招娣那时抵押得匆忙,大多数家什都还原封不动地留着。谢锦天忍不住抚摸易杨看过的书,躺在易杨睡过的床上,坐在易杨坐过的角落,揣摩他当时的心思。时间混乱地穿插着,将房间拨弄成怀旧的模样,又猛然退回到冰冷的现实中。他每日对着桌下压着的全家福发呆,对着书橱出神,对着窗外恍然,他甚至时常站在那个他被逼就范的角落,想象着他当时的无助与绝望。
越是想念,越是疯狂,有时甚至觉得已变成了他,鸠占鹊巢地成了这旧地名不副实的主人。他将《国史大纲》、月饼盒子和那些个园林模型都搬回来挪到了原处。一切似乎都暂停在了他还爱他的时候。
客厅里仿佛还有谁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是个对他不管不顾的游魂。关起门来,这就是他的一方天地,从书架上取下那厚厚的掩藏,一页页翻过去,眼神中满是爱恋。
想到先前易杨讽刺他的话,什么贯胸国。他并不是没有心,而是怕交付了真心却落得一败涂地。如今他终于能将心比心,却已失却了交心的资格。
他修复了园林模型,修好了铁皮盒子里的发条青蛙、竹蜻蜓,抚平了那张涂鸦,将两张两家人的合影夹在书页里,却只觉得这般自欺欺人的自己愈发可悲。
“明月隔云端,流萤魂飞苦。落叶聚还散,此恨何时已。”
反反复复念着那亭柱上的话,方解个中滋味。那亭子已拆了,他永无法赴约,而他也不愿再等。
他本以为要就此孤独终老,却未料上天垂怜他,又令他们见了这一面。可易杨那模样,竟像是全然见不得他的。于是更不敢说想说的话,只能躲在黑暗中。其实真要说又能说什么?无非是缅怀,无非是忏悔,无非是相思。可此刻他所忍受的,易杨早便习惯了,又怎会同情他?
他如今终于成了他的桎梏、他的软肋、他的死穴,一报还一报,不得安好。
一个束手就擒地等待发落,一个若有所思地默然无语。
良久,终究是易杨道:“夏雪姐结婚了,今天。”
谢锦天愣了下,没想到易杨会提这个,半晌方道:“我知道。”
他还特意找人带去了贺礼——一对木雕的大雁,夏雪并没有拒绝,而是发了消息说“谢谢”,这一刻他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说,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都不会真就死了,只要还活着,就总存着绝处逢生的侥幸。”
谢锦天突然怕了,怕易杨紧接着的话是个转折。明明千万遍地说服自己要放弃,可却不愿听易杨说哪怕一句。他不想听什么云淡风轻的“但是”,不想谈什么若无其事的“以后”。他只想此时此刻,避开这伤人的话题,留住这错觉般的片刻温存。
他一把搂住了易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怀里的身子却是僵的。
“别说了,无论你怎么决定。”近乎哀求的语气,“我说了不会再打扰你的……”
原来他也可以在感情面前如此卑微。
“谢煜判了十年,前几天余潜回来,和我妈一起去,说他老了许多……我给余潜转了这边的医院,他还行,还能拖上几年。我说了都是我做的,他说这是报应,没了这些身外之物,没了可以浪费的时间,反而能静下心来做点事……吴招娣我托人安排在杨浦那家养老院里,电话我给你,你随时可以知道她情况……”
易杨听谢锦天絮絮叨叨地说,只怔怔听着。他没想到在这些时日里,谢锦天会为他做了这许多他想做却又不甘做的事。
他的心可以平静些了,谢锦天是真的懂他了。
他开始相信谢锦天对他存的感情并不只是愧疚,并不是抱着什么要他回报的目的。基于此,他想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和谢锦天谈一谈,在他还算清醒的时候。
易杨推开谢锦天拉开些距离,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双眼,将思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你做这些,说实话我很意外。过去我觉得我是最能理解你的,后来发现我错了。我又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一想,但我又错了。我没想到你会猜到我的心思,替我解这些个心结。但我们之间,终究是个死结。”
谢锦天一听这话便又激动起来,想阻止易杨,却被他按住了手背。那手背是凉的,像无尽的夜,瞬间侵吞了沸腾的情绪。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是否还能信任彼此,而在于自始至终,都是不平等的。不是高高在上,就是做小伏低,天平总是倾向一端。我以为感情就是这样,直到我看到夏雪姐,看到萧牧和程衍。他们从不在对方面前小心翼翼,不掩饰真实的想法,哪怕它幼稚、蛮横、丑陋。知道彼此真正的模样,却接纳全部。不否认过去,不妄断将来,这才是最稳固的感情。我们都太想绑住彼此,所以才变得卑微,用牺牲自己、委曲求全换来的安稳,不会长久。人,终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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