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林坐在板凳上,许幕远站在他对面,用刀小心翼翼地切着蛋糕最中心的位置。
看着许幕远认真的模样,佐林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然而片刻之后,那暖暖的笑容却慢慢隐没下去。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呼吸的声音。
迟疑了很久,佐林艰涩地咽了咽口水,说道:“我知道了。”
许幕远头也不抬,继续切蛋糕:“嗯?知道什么了?”
“……你知道我已经死了的事情。”
切蛋糕的手猛地顿住,蛋糕中心的小人不小心被切成了两半,许幕远保持低头的姿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一阵压抑到能让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过了很久很久,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才从许幕远的喉咙里发出:“怎么知道的?”
“今天我去看父母,他们告诉我的。”
“……哦。”
“……”
没有比现在更令人尴尬的了,许幕远保持不动,佐林也沉默不语。
其实在坦白之前,佐林曾做过很多次思想斗争。不说出来,他们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可如果坦明一切,之后的后果便无法预测了。
但是他不后悔,也许正因为是这样,他才更要说出来,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们都需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而他已经不想再过佯装浑然不知的日子。
抬起眼皮,佐林扯起一个笑容:“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那能不能再给我一个礼物?”
许幕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礼物?”
“带我去看看我的墓地吧。”
……
夜晚的墓园全然没有阴气森森的感觉,因为这里并没有立任何墓碑,就连埋葬的痕迹也没有。
大多数人就像这样悄无声息的诞生,然后默默无声地死去。
许幕远已经记不得埋葬棺木的准确位置,面对平坦的地面,他指了个大致的方向。
佐林走过去,怀中抱着一束纯白的玫瑰,面色平静。
许幕远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佐林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中,佐林那消瘦的身板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想到佐林会消失,许幕远的内心就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心慌,他强忍着冲过去一把抱住佐林的冲动,脚步却在挣扎间显得有些不稳。
背对着许幕远的佐林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他缓缓蹲下身,将怀中的白玫瑰放在平坦的地面上,即使面对自己的坟墓,也没有丝毫的悲痛和不甘。
真奇怪,就算不知道棺木的准确位置,佐林也仍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俯下身,与某处地面贴在一起,仿佛能听到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他幻想,在棺木里沉睡的自己还有着平稳的心跳与呼吸声,双手双脚还是温暖的,只要他呼唤,它就能睁开眼睛。
自己——这是世界上最能让人感到亲密无间的存在。
然而现在,他即将回归现实,与在地下长眠的自己告别。
——再见了,我的身体,此时此刻,我即将与你告别。
——抛弃一切,回归原始,从这一秒开始,我与你便再没有任何联系。
天与地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佐林趴伏在地面上,神情虔诚,像在默默地祷告着什么。
目睹这一切的许幕远突然觉得,他和佐林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
从墓地回来以后,两人还是照常过日子,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佐林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的状况。他发现,时间过得越久,他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与其说是沉睡,倒不如说是失去意识。
一开始,失去意识只有两三个小时,可越到后面,意识丧失的时间就越长。当然,自身的状况也越来越糟,以前还能表面上显示出ròu_tǐ的状态,而现在却难以维持,身体时不时地就会变得透明,不过还好都是在许幕远不在的时候。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佐林知道,以现在越变越糟的情况来看,许幕远迟早会发现他的异样。
虽说如此,佐林却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许幕远,不是怕对方担心,而是不想坏了两个人的心情,即使对许幕远来说,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佐林的时间就像一个即将干涸的古井,除了努力过好每一天,别无办法。
而在另一边,对于许幕远来说,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幕远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满身是血的林嘉琴无比哀怨的望着自己,问他为什么不为自己报仇,为什么不让佐林消失。
面对林嘉琴的质问,他什么也答不出来,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任由对方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因窒息而从梦中猛然惊醒的过程。
明明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他会迟疑这么久?又为什么……根本下不去手?
是怕吗?害怕佐林会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许幕远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可真实的心境却无比强烈的提醒着他的胆怯。
活了二十余年,一贯雷厉风行的许幕远平生第一次感到彷徨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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