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差不多了。”
“准备搬回去?”杜若飞又问。
苻容继以为他嫌自己住得久了,忙说:“这两天打扰了,明天我会自己整理好行李的。”
杜若飞沉默下来,欲言又止。
苻容继瞅着杜若飞的脸色,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忐忑间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棱角刺进手心也不觉得疼。
“我是一个人住,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住。”杜若飞慢慢地说:“不如,你就把我这当作家吧?”
闻言,苻容继蓦然睁大了眼睛,指尖不可察觉地微微有些发抖。
“家”。
苻容继每每见到这个词,脑海里就剩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他的母亲是戏剧团的演员,父亲则是自由作者。
戏子与文人,郎才女貌,在话本里,演的是缱绻如梦又不食烟火的美好故事,但在现实里,只能为了窘迫的生活渐渐陷入凡间的泥沼里。
他们偶尔吵架,关紧着房门,穷尽粗鄙的语言叫骂——
“我天天在外边累死累活的上班,回来还要伺候你个大老爷们吗?做个家务你是会死吗?”
“天天喊你出去找份固定点的工作你不?守几份没人要的破烂稿子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所有姐妹里现在谁不比我风光比我过得好,我当年怎么就倒贴了你这个窝囊废,窝囊废……”
狭小的三居室,尖锐的哭喊刺得耳膜疼,苻容继自顾自地躲到衣柜里,试图隔绝聒噪。年幼的他翻着学校发的成语教材认字,发现整页整页写得全都是“貌合神离”。
吵完架后,母亲会再打开房门,过着自以为不会更糟糕、更悲哀了的小市民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柴米油盐,满目苟且,从无可奈何到习以为常。
即使不够完美,但家还是家,苻容继原本以为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直到那天,他窥见了鬼魅。
那日,学校组织高年级消防演习,于是给低年级放了假。苻容继独自在校门口徘徊了一会,自己走回了家。
家里没人,空荡静谧。
母亲应当是去上班了,父亲不知为何也不在家。
临近了冬至,万物萧瑟。风从没关紧的窗户漏进来,在滞涩的空气留下了冷意,衣着单薄的苻容继打了个哆嗦,爬进了卧室衣柜里,迷迷糊糊之间睡了过去。
他是被喘息声吵醒的。
苻容继揉了揉眼睛,透过衣柜的门缝向外望去,然后在下一瞬间,如堕冰窖。
他见到了鬼魅。
高大,赤_ruo,男人的模样,恐怖如斯。
父亲被鬼魅压在身下辗转讨饶,呻yin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
床板仿佛承受不住他们重量般地吱嘎作响,嘈杂刺耳。
苻容继被吓得胆颤心惊,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地在发抖,他想哭,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眼前在发黑,他拼命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要隔绝什么,可是没有用,所有的声音像无孔不入的小飞虫,从他的指缝间钻进耳膜深处,肆虐地啃噬他的神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屋外的大门砰地一声打开,有人在尖叫,有东西被砸碎,整个世界开始坍塌,所有一切支离破碎。
母亲打开衣柜见到苻容继时,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见到了从阿鼻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妈妈还会回来吗?”苻容继问父亲。
父亲最近一直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家里到处都是烟味,西下残阳的光落进烟雾,朦朦胧胧。
“会回来的。”父亲动了动眼睛,也不看他。
“爸爸,我好饿。”苻容继说。
“哦,你好饿,你饿了……”父亲重复着苻容继的话,似乎过了很久才能反应过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起身去厨房,翻着这几日被剩下已经焉巴的蔬菜,做了盘青椒盖浇饭。
苻容继吃了一口,撇了撇嘴,饭菜里似乎忘记放盐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又洗好了碗,跪坐到客厅的茶几前做完了今天的家庭作业。
冬季的天黑得尤其早,不过八点的光景,余晖的光线已经完全湮默到地平线里不见了踪影,再过一个小时,就正式入了夜,天色晦暗,空气冰冷。
苻容继无所事事,早早地洗漱完毕,窝到了床上去,父亲过来替他掖好了背角。
“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苻容继问。
“快了。”父亲说话时还是不看他:“等我走了,就回来了。”
“你要去哪?”
“也不去哪,可能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光影绰绰,苻容继看不清父亲的表情,读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快睡吧。”父亲说。
苻容继是被尿憋醒的,他躺在床上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爸爸。”
无人应答。
苻容继只好自己摸索着爬起来,小声地呼喊着试图寻找着些依靠:“爸爸……”
客厅没有人,厨房也没有人,浓稠冰冷的黑暗里,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更衬着这份诡异的静,静若废墟,仿佛入了无人之境。
苻容继来到阳台,呆呆地抬着头站了一会,月明星疏,银光如洗,极亮但又偏偏冷得渗人。
他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寒噤,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底里冒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迅速跑回房间躲进被窝,就好像只要慢了一步,角落里的魑魅魍魉就会扑上来撕碎他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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