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面前,一只狐狸伏地,两爪压在颈下,双目闭上,见那猛虎上前亦不惊不动,宛如山间一块石头。
而那猛虎低叫着绕一僧一狐数圈,便也坐在那僧人坐着的大石旁,低头静听,如一尊护法。
那僧人这才闭口睁眼,微笑看一眼乐逾。乐逾击掌道:“猛虎敬服,狐狸听法。我今日才知,佛经中的故事不全是虚。”
讲经一旦停下,狐狸翘起尾巴,一滚身爬起来,眼珠黑亮,警惕地蹿入林中。猛虎亦背面远去。那僧人道:“贫僧答应檀越的,已经做到了;檀越答应贫僧的,料想也不会失信。”
乐逾道:“愿赌服输,大师只要我抄经?不要我剃光头随你出家去?”那僧人一愣,无奈失笑道:“岂敢岂敢!檀越这一支一脉单传,贫僧若是拉檀越出家去,只怕夜深人静时就要被檀越那位先祖入梦问罪了。”
乐逾道:“只抄经书,就可以摆脱心魔?”那僧人道:“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愿出苦海,剃度修行又有何益?愿意顿悟回头,无需读经,立地即可成佛。经中有大智慧,旁人或许抄录一场,两手空空,头脑也空空,没有所得。依檀越的天资,若愿潜心诵读,使经文镌刻在心中,必能得智慧为利剑,斩除心魔。”
乐逾沉默片刻,想起血海之中,美人如花,含情含恨的脸,一刹那心神动摇,良久才道:“我早已对大师说过,我的心魔是情。不过既然大师赢了,有言在先,我愿一试。”
自那次起,乐逾日日到松下那石台处与他论经。即使乐逾携酒同来,说话饮酒,那僧人也垂首微笑,毫不介怀,反而道:“人世间是苦海,檀越能以醉眼看世间事,不亦快哉。”
相谈甚欢,那僧人传授他“清心咒”,心神镇定,神志不失,戾气渐渐平息,可心魔仍是难解。那僧人几次三番劝道:“色相皆是幻,红颜如枯骨,檀越能看淡功名利禄,为何唯独看不透美色惑人?”
乐逾与他对坐,道:“大师,我看得透世上千百种美色,只是无法对这一种无动于衷。”
那僧人一叹,不再多言。乐逾却道:“大师为何要渡我?初见之日,大师说我‘上应天命,有大机缘’,指的是否是‘天选大宗师’。”
那僧人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檀越果然知晓‘天选大宗师’一事。不瞒檀越,贫僧不但相信檀越有成为宗师的机缘,更相信檀越将成为天选大宗师。”
乐逾不为所动,道:“大师如何就知道是我?即使我命中真有天选大宗师的机缘,北汉瑶仙姬与我命格相同,我已生心魔,怎比得上她追求武道之心全无瑕疵,果决坚忍。”
那僧人摇头道:“檀越,症结正在此处。不是檀越,便是北汉瑶郡主。檀越无国无籍,即使成为大宗师,也不会偏袒哪一国。可瑶郡主,虽霁月光风,却是北汉宗室,享举国供养,效君报国义不容辞。如今中原宗师都已陷入衰竭,若是她先登上宗师境界,再成为大宗师,普天之下,再无人能与之抗衡——北汉国君必以此为依恃,挥师中原。到时的中原,将焦土千里,生灵涂炭!”
乐逾一时不语,那僧人言及此,忽然大恸,道:“周朝末年,天下大乱,中原得安定不过三十年。当年贫僧已是十岁稚童,战乱时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犹历历在目……贫僧不忍见万民罹难,故一意孤行,只求渡化檀越。”
禅宗高僧,出家之人,本来不跪显贵君王,却在乐逾面前一拜,道:“求檀越为天下黎庶计较,挥慧剑,斩心魔!”乐逾不动,只道:“我何德何能,受大师一拜。”
那僧人见他神情,胸中便是一寒,急道:“檀越!”乐逾眼前却是萧尚醴,十二岁离岛,游历天下,见过人间百态,笑世人为七情所苦,愚不可及,却如今才亲身体会何为情苦。那张穷尽人间艳色的脸,以累累白骨,尸山血海,含情脉脉地对他凝眄。乐逾但觉荒谬,厉声道:“如大师所言,我不断绝一份相思便负尽天下人?”
乐逾大笑起来,心中幻象已如妖孽,究竟心魔即是萧尚醴,或是心魔窃取萧尚醴的形貌?他只见那幻象似喜似悲,道:“你说过护着我,绝不让人伤我,如今却要亲手杀我?”
那僧人情急看他,那美人也千言万语地看他,乐逾按剑道:“我不信,我不信天下安危系于一人。——大师渡我是渡不成了。”
这二人对峙,陡然间,自半山下传来惊惶大叫,乐逾逼视僧人,已如箭脱弦般掠下去。那僧人也是愕然,僧衣被风鼓满,几乎与乐逾同时冲到山下。
却见几树青松之间,屋院外横一具女尸,年约十六七,是买来的婢女,尸身被扯坏撕开,脸颊到颈项处,血肉翻卷,半张头皮撕下,是猛兽利爪之威,胸腹更是被爪子掏开,肚肠流到泥土草叶上。
乐逾一字不发,面色铁青,冲上前抱起季玉壶,她被撞倒在地,已是满脸苍白,脸颊上一道道眼泪汗珠,裙底渗出些淡粉的血水,手指紧攥乐逾衣袖,快要昏迷道:“救我……”
婢女仆妇被吓得人事不知,或是两眼无主,直着眼要疯过去。那僧人不避嫌地蹲下身按压穴道,唤醒她们。一个仆妇见着血肉,哇一声坐在地上大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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