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而不语,我背心发凉,忙让人将给母亲的东西拿上来,母亲于那些赏玩的小物不屑一顾,却指着我精心选的黍麦等物,叫我一一拿到她眼前看:“送这些是为何?”
我道:“郑郎在城外督造离宫,路上经过许多农田,他见田中结实颇为硕大,便报予儿知,儿派人买了几株一看,丰硕远胜于去年,特地送进宫来向阿娘报喜。”
母亲斜眼看我:“你住在深宫,见过几片田亩,怎知麦子该长多大?又怎知今年便丰硕远胜于去年?”
我笑道:“阿娘忘了?去岁秋日圣驾自洛返京,路上颇经过许多农田,且从前阿娘向儿等说过这些稼穑之事,儿自然便留心。”指着其中一株道:“这只是自民人田中随意选取的一株,非是极心挑选,便已丰硕至此,还有另外一些,自儿的庄田中取的,比这更要茂盛。儿想儿之庄田已然如此,御苑中的必然更佳。儿启阿娘,请阿娘自御田中取一斛最好的麦穗,分赐京中百姓为种,以示一年更胜一年。”
母亲大笑道:“前面说的倒还像个样子,到后面便不对了,你知一斛麦穗有多少?京中又有多少百姓田亩?一斛麦穗,能分得几个百姓?”
我抱着她的肩撒娇道:“一斛也罢,百斛也好,总之阿娘知道儿的意思便是。”又拿起一尺绢布:“阿娘看,今年市中贩卖的绢布,较之去年更细密平顺,前些年要二三百钱一匹,今年却只要一百五十钱,问了商户,说是今年桑蚕丰足,织造的绢帛极多,民家穿衣尚有余裕,售卖亦多,故尔市价较之往年更低,斗米亦不过百钱,市上蒸胡,又大又香,一片不过七八钱。这皆是阿娘理政有方,天下富足之故。”
我看见母亲面上浮出些许自矜之意,知道这马屁拍到了她的痒处——父亲在时,母亲理政尚有掣肘,到今年父亲病重,至李睿、李旦登基,国家大政,才算是完完全全出自母亲,此时夸今年之麦胜于去年,不亚于夸奖母亲更胜于父亲。而这正是母亲一直以来心中觉得、面上却不能透露半点的心思。
母亲想要做皇帝,哪怕以前没有这样的心思,现在也一定有了。为了做皇帝,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登基寻找理由。她的统治不亚于父亲、不亚于李家的任何一个男人,这便是一个好理由。
然而母亲虽是心上欢喜,却没有马上接受我的提议,只转头看婉儿:“婉卿以为呢?”
婉儿低头走近:“妾以为,陛下不但该准公主之议,还应宴请百官,共飨此嘉麦,以示普天同庆。诸重臣门前,亦可分赐麦穗,以示彰表。此皆愚妾浅见,伏唯圣裁。”
我苦思冥想数日,才想出这么一个拍马屁的法子,婉儿却轻轻巧巧就将这场马屁变作了一场指鹿为马的试探——如此盛大的宴飨,百官们难免都要说些场面话,到时谁颂扬最卖力、谁是敷衍塞责、谁又是愤慨不平,真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至于在大臣门前挂麦穗,便更妙了:既是赏赐,自然有人能得,有人未得,正值新帝初立之际,未得之人心中的忐忑揣测,可想而知,而为了避免这等忐忑,便免不了要使出百般解数,为母亲尽心尽力——若不尽心尽力,便是不站在母亲这边,后果如何,他们未必知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得麦之人,虽是恩荣,却也是明白地昭示众人,他是母亲的亲信。这些人门楣上悬挂的,根本就不是一株小小的麦穗,而是他们各自的党派。
我看了婉儿一眼,向母亲笑道:“若是如此,阿娘别忘了多赐儿几株,儿将宅门和别庄上都挂上麦穗,沾沾阿娘的福气。”
母亲微笑起来,懒懒地抬起下巴,对婉儿道:“依议准奏。”反手捏了捏我的手道:“听闻郑博久不归家?”
我道:“他见是替阿娘办事,一心要修得又大又好,所以吃住都在城外,难得回家一趟。”
母亲道:“本意是因你才给他一个差使历练,结果却反倒冷落了你,还不如免了他的职使。”不等我开口,便向婉儿一抬下巴:“免驸马都尉郑博离宫督造使之职,让他好好在家待着,陪伴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张张口,讪笑道:“本还想在宫里陪阿娘一两日,照阿娘的意思,今日不回家去陪陪驸马倒不行了。阿娘就这么嫌弃我?”
母亲白我一眼:“谁说让你回去了?你就在宫中住着,他在城外待了多久,你便在宫里待多久,叫他也知道知道被人冷落的滋味。”
我心中又惊又喜,到底没忘了正事,还道:“那赏花宴…”
母亲道:“你在宫中,一切悉如以往旧例,要举宴、要游玩,随你自己。”
我没耐住兴奋,一下便扑在母亲身上,搂着她的脖子笑道:“阿娘真好。”
第182章 心魔 (十)
夜已深,武后却依旧坐在案前抄经。自雍王李晟死后,她已一连数日如此。白日中言笑晏晏,夜里亦是神色如常,只是就寝的时候总在三更以后,有时甚而一夜不眠。
而这样的不眠不休,却只是为了赶在日子前亲手抄完一部道经。
婉儿静静地看着武后不假思索地挥毫舞墨,饱蘸墨汁的笔尖在白麻纸上认认真真地勾画出一个又一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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