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着眉把梳子挪开,把我断在里面的头发一根一根选出来:“是么?莫非我猜错了,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我讷讷道:“你和她不一样。”
她按在我的脸上,迫我扭过头去,继续替我梳头:“我和她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你喜欢我…”
我道:“我才不喜欢你。”
她顿了顿,道:“…不过是你曾喜欢我,所以觉得我比她好,同样的,陛下喜欢她,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她比我好,我何必自己去讨没趣?”
我迟疑少顷,问她:“阿…嫂,你喜欢六郎么?我不是说我和你那种,不,我的意思是,我…你和他接近,除了…那个原因之外,有没有过一点点,喜欢他?”
韦欢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太平,许多事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不知怎地,又红了眼睛,忍泪道:“可这些事…对我很重要。”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手伸出来,指尖碰到了我的脸颊:“我不喜欢男人。”
我的肩膀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心头起先还有些隐秘的喜悦,可后来这喜悦便被更深的痛苦所埋没:“阿欢…”
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我,眼中隐隐泛出泪水:“可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甚至六郎喜不喜欢,也根本不重要。太后需要一个毫无根基又不辱没儿子的新妇,先帝需要一个年长知进退的儿媳,哪怕是你,也需要一位好相处的阿嫂。”
我情不自禁地去握住她的手,又叫了一句“阿欢”,她却将我推开:“听说你不让六郎赐宫人给驸马?”
我烦躁地道:“这事不急…”
她看着我:“这倒的确不是当务之急。不过你若不想生孩子,或迟或早,总要有这一天的,与其等到日后,驸马耐不住寂寞,自己找了人,甚至是生了孩子,闹得众人面上都不好看,不如趁早先赐了人出去,你若实在是嫉妒…”
我打断她:“你明知我不是因为嫉妒。”
她道:“嫉妒未必是因为喜欢,你或许只是觉得赐人有伤你公主的体面。”
我莫名地又愤怒起来:“你明知不是因为这个!”
她没有说话。我自知失言,平静心神,小心翼翼地问她:“阿欢,你喜欢过我么?不,我是说,你爱过我么?不是时人说的爱,是…是喜欢的一种,就是看见一个人,想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不能再容得下别人。爱一个人时,看见她哭,便觉得伤心,看见她笑,便觉得开心,她生了病,恨不能以己身相代,她若是…嫁了人,便…便希望她幸福美满——算了,你不要回我了,我不想知道。”
她垂了眼,半晌方道:“那你爱过我么?”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爱你,现在也爱着你。”
她抬头微笑:“可你依旧嫁了人,出了宫,进宫时要得到我的准许,我不允许,你就进不来,你再是受太后的宠,到了宫里,也只能守着宫里的规矩,到了我面前认真跪拜,乖乖叫阿嫂。‘我爱你’这种话,私下没人时说一万遍也是徒劳,你有本事,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你阿娘和你阿兄的面,对我这么说一句,然后带着我走如何?你若真敢这么做,我就敢跟着你走,可你敢么?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你不甘心又有什么用?这世上的事是‘不甘心’三个字就可以改变的么?”
她捏住我的下巴,手轻轻抬起,让我正视镜中,她和我的脸:“太平,你和我不一样,你出生就是公主,我所孜孜以求的许多东西,你却唾手可得,因此也天然地都觉得这些东西来得容易、毫不珍惜。可你不知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东西天然便该是你的。哪怕国朝二十余年,只你一个公主也一样。听我的话,让六郎赐宫人给驸马罢。六郎这皇帝…做不长了,若等到太后赐给郎子,总是面上不好看。”
我悚然看她。哪怕我凭借着前世的知识,也不敢十成十地保证李睿到底会不会被废黜,又是什么时候被废黜,她是怎么知道的?回想片刻,迟疑地道:“…二郎?”
韦欢笑着捏了捏我的脸:“自古被废的太子,便没有能再风光入京的。他这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在京里,以嫡长身份继位的嗣皇帝怎么办?六郎自以为召二郎进京,便可以对付太后,却不知这样才是让二郎送死。”
我全身发冷:“所以阿耶不许我们为二郎出头,阿娘还要特地拿我来立威,因为无人理睬的废太子才能活下去,譬如当年被废的濮王——阿娘为何不阻止六哥?”就算是要为废黜找借口,也不必用二郎,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
韦欢道:“他是名正言顺的嗣皇帝,谁还能时时刻刻拦着他?太后也是人,不是神。不过六郎这皇帝也彻底做到头了,太后本就不喜他分自己的威权,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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