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始喜欢那个人的。是因为被韦欣赶出去的次日,那人留意到了自己身上被蚊虫蜇出的脓肿,特地着人向所有侍读都送了药膏和纱帘?还是因为自己看不过去她这样天生便受万千宠爱的好运、捉住机会便要设法折辱于她,她却不但不生气,还处处替自己设想?又或是因为那人一贯的温柔小意,连待宫人,都不同寻常地客气?
韦欢只知道自己对她的依赖越来越深了。在宫里不常能见到,她便总会想方设法地走去正殿,去看一眼那个人在做什么、有没有突发奇想地淘气、有没有偶然想起自己?晚上挑灯时候,又常常会想起她——为着这个,还要浪费好些灯油。如今出来到了行宫,两人天天在一处,韦欢心里高兴,却怕太着痕迹,反倒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结果越这样克制,对她的依赖却更深了。
那个人,和韦欢所见过的所有人真的都不一样。时人多势利,见面先问郡望、族房,见名门则谈笑,见庶族则疏淡。如韦欢这等旁支庶孽,父亲又官爵不显的,自小便饱受世人白眼。入宫之后,伴读中她身份最低,赏赐往往又得的少,连蓬莱、朱镜两殿晨起洒扫的内侍都敢恣意呵斥她。可是那人贵为公主,却既不像她的哥哥们那样或矜持或傲慢,亦不像她的母亲或是宫中贵人一样待下人们漫不经心。那个人,会将所有的侍读们一视同仁、无分家世门第,自己背不出书、被师傅责罚时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从不将过错推诿于她人,那个人,自己不懂的事便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懂”、做错了事便说“对不住”,无论对方是谁、身份比她低了多少,那个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肯对韦欢问出“我们是朋友吧?”这样的话的人。
朋友。韦欢从未有过朋友。她的身边,不是家中的奴婢、仆役、部曲,就是族中长辈、小辈,同为伴读的那些人,多多少少地都将她视为卑下辈,绝无人肯与她平等论交。可偏偏是这宫中除了帝、后、太子外最尊贵的人,却将自己奉为上宾。
朋友。韦欢露出淡淡地笑,又马上敛去笑容,两腿一夹,跨下骏马自然地小跑起来,座下这匹虽只是御厩中极不起眼的一匹,于韦欢却也是难得的神骏,她微笑着提了提缰绳,趁着身边无人,策马绕着树林外跑了一圈,算准太平该等得不耐烦了,才纵马向里去,想到太平又该得意洋洋地向自己炫耀“马术”了,嘴角便不自觉地勾起,故意勒马缓行,预备要从那林深茂密之处突然钻出来,好好地把太平吓一吓,谁知走近一看,却见太平被数十名胡人围在中间,为首的那人生得倒是人模狗样,脸上的笑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太平的手搭在腰间短刀上。
韦欢知道那柄刀。早上出门时她亲自替太平挂上的,那时她还嘲笑过太平,说“你刀剑弓马无一精通,倒好意思围个挂个刀”,早知道有如今这事,她当时便该给太平佩把长刀的,谁敢不敬,抽刀砍了就是,可那刀偏偏连刃都没开!如今太平身上只有一把如同摆设的小弓,十来根花哨又不顶用的羽箭,自己倒是带了大弓、铁箭,可也敌不过这么多人。
韦欢又看了太平一眼,很快便下定决心,悄没声息地调转马头,一出树林,便策马向宫门狂奔而去,所幸未行太远,就见尘烟喧天,冀王睿带着大批随从向猎苑行来,韦欢大喜过望,策马便向冀王跑去。
冀王身边的规矩与太平就全不同了,丛人们远远地就拦住了韦欢,喝喝呼呼地责问她的来意,韦欢不敢拿太平的清誉开玩笑,装出笑容,扬声道:“二娘让我来寻冀王,说要和冀王比试打猎,不知冀王敢不敢应?”
冀王睿露出好奇的表情,纵马过来,不大相信地问:“兕子和我比试?”
韦欢点头:“公主已在林子里了,冀王若要去就快些,去得晚了,输得多,面上不好看。”
冀王哈哈大笑道:“只怕我让她一个时辰,她也未必胜得了我。”边说着倒缓了辔,韦欢大急,半立起身子道:“说是比试,自然要公平,不能轻易就谁让了谁,大王这样拖延,是瞧不起我们公主么?”
冀王一怔,打量了韦欢两眼,笑道:“好罢。”懒洋洋策马前行。
韦欢见他惫懒,心下着急,一踢马腹道:“不如妾先与大王比一比骑术。”不等冀王回应便当先冲了出去,又回头道:“大王莫非要输给我这个小女娘?”
冀王正了身子,冷笑道:“我堂堂男儿,岂会输给你?”一舞马鞭,跨下神骏便如风般奔驰而前,韦欢见他这样,稍稍舒了口气,奋力将马一抽,驱驰而前,片刻间便到了方才见太平的地方。
好在并不曾来晚。
韦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去了头上一点汗水,再抬头时,却见本该早已远去的领头少年在远处稳稳停住、张弓搭箭,韦欢以为他对准的是自己,冷笑一声,牵住马缰,只等箭矢一发便带马转过,谁知武敏之却将箭头缓缓地挪向前方,仔细一看,那对准的人竟是太平。武敏之边瞄还特地对韦欢一笑——他唯恐隔得远了,韦欢看不见那笑,特地将头偏出来,龇着牙晃了一晃,韦欢心头一惊,一把抓住太平的马缰,等太平在自己身边停住才想起身边有这么些人,武敏之肯定是不敢当真射箭的,他这么做,至多只是示示威。却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再向那头看时,果然见武敏之收了弓箭,迅速骑马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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