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必是有一场廷议的,我于母亲之先,假借赏春的名义,请独孤绍、崔明德、骆逢春、崔秀、郑元一至府商议,约在今日午后,他们尚未来时,门上却先报说,柳厚德来见。
柳郎中从前便不大像世家子,现在就更像是个彻底的商人了,不但穿戴甚为富贵,走路仪态,也早没了士人傲慢气度,未开口时已带了三分之笑,一说话便更是笑意满颊。不过旁的人,如冯永昌之类,一笑起来,总觉有些谄媚,他的笑却十分自然得体,徐徐俯身,轻轻行礼,不卑不亢,与我闲扯几句,略尽礼节,便直奔正题:“往年诸夷、胡作乱,多在二、三月,冰雪消融、存粮荡尽之时,或在夏秋,我生民收割已毕,粮足草丰之月,此次契丹却在十一月间作乱,天时不利,部民饥寒,仆等以为此中必有蹊跷,故与东司掌柜书信,托他们打听探问,昨日已得回书。”说话间便袖出一封书信,呈到我手中——这时他面上的笑意方彻底消了,惹得我不自觉地加快动作,打开书信,迅速浏览。
信中遣词造句甚是简单,还有许多错别字,一看便知是胡人书写,内容也不多,总共两件事:营州都督勒逼契丹百姓,视酋长如奴仆,诸酋长不满已久,今岁恰逢荒年,士民饥馑,官府却还大肆捐派,又为了讨好上司,请以人参、熊胆等物为常贡,勒逼部民入山采集,索求无度,孙万荣与妹婿李尽忠,有不臣之心已久,归附多年,熟知城中情形,李尽忠为松漠都督,威望最高,于是煽动契丹八部,共相为乱;往来的商人曾向面见的官员提过此事,不知该官是不是军情司之人,不过此事在东边市集上传播甚广,若是军情司东司使者巡查至州,应当轻易便能打探到这些消息。
我将书信反复看了两遍,才抬头看柳厚德:“此事在东边市集上传播甚广,胡人商贩都知道这些消息,则边将欺辱部民,是为常事?”
柳厚德轻轻点头:“一则非我族类,又与我军征战多年,士人之心,总是有所提防,二则朝廷重军功,边将未必没有养寇自重、逼反邀功之意,三嘛…官民本自有别,胡人更多奴婢、贱类,本也不堪教化。”
他说得很隐晦,我却知他的意思。时下风气,官民之间,天差地别,士人权贵,视黔首如无物者众,而胡人又比中原百姓更低一等,边疆荒远之地,发生这些事很正常——只是这一次逼出了兵变,而朝廷很不巧地没能镇压下去。
柳厚德是个精明的人,特地上门来说这件事,必有所求,我镇定地思考了片刻,决心自己不要多说,先把球踢给他:“柳君以为,此事是谁之过?”
柳厚德这时却又谨慎起来:“孙万荣、李尽忠起兵造反,自然是首恶。若书信中所言是实,营州都督自也有为政不当之责——不过他已死了,此事也不好说。”住口看我,似在探究我的态度,我则含笑看他,端起茶杯,细品阿欢着人新调的桃花奶茶,不发一语。
柳厚德一笑:“军情司虽说是为军情、探报而设,然而设立不过数年,使费又不充裕,天下一总的堪舆之图都尚未完工,公主所说的‘天下情报驿路’还未全铺设而成,且朝廷一向多留意西、北两端,东边一时疏忽,未曾顾及,亦在情理之中。此事要怪军情司罢,有些不大合理,只是若是军情司对边疆军情能收集得更及时,筛查时更敏锐些就好了。”
他说的是实话,别看朝臣们个个清高傲慢,不屑于言商贾之事,但朝中实际上的每处开销,都是要用钱来支撑的:母亲所编制的农书、医书、军书、古今图书集成,新增之边军、新设之边镇,还有我所提倡的这些,军学、军情司,以及堪舆图。
现在的朝廷虽还没有预算和决算的观念,行事间却已颇遵循了许多类似的概念,除去重要衙署之外,所有的部司,行何职,办何务,能带来何等益处,花费几何,全在宰相们的考虑之中。军情司虽算是大有裨益,可毕竟是未可立见效益的衙司,算是既紧要,却又非立竿见影的紧要——所以母亲才会以武攸暨主持——因此获得的支持并不多,一切大体还只是按部就班而已。
不过我倒没想到柳厚德会意在于此,毕竟奉天局已是我囊中之物,而军情司却未必能落到我手里,略一沉吟,向他道:“奉天局现下只涉服饰、织造、饮馔三司,然而日后绝非限于此三样,军情司的职司已然框定,虽大有可为之处,掣肘却也极多。”
柳厚德笑道:“非是图谋军情司,只是觉得,军情司乃是朝廷正途,监察四边,上报宰臣,其中牵涉颇多,未免耽误传递,且易有疏漏、渎瞒之处,何如在军情司之外,再设一司,以陛下亲信任之,风闻六合之人情地理,不经执政,直达天听?如此两司互为监察,还可补左右肃政之缺漏。”
我捏杯的手微微一紧,忍住了一口答应他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俺回来了,明天双更。
第384章 长史
午后邀约, 独孤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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