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当刘叔路过最后一根圆木进入前方开阔的地带时,我都为他松了口气。
他浑身被汗水湿透,瘫在地上,肚皮一股一股的,好像一只青蛙。我坐在他旁边,身体僵直。
我俩相对苦笑,看着疯子从圆木旁出来,才终于放下心。
不等我们把气喘匀,墓道深处爬头又笑。
朝里面看过去,阴森森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朦胧的光点儿,一上一下,飘忽不定。
“磷火?”我想聊斋里的场景。
“过去看看!”刘叔重新打起精神,站起来,朝墓道里面走。
我们跟在后面,扭亮最后两根荧光棒跟着。
大概二十米的距离,我看清那两个“磷火”竟然是两盏纸灯笼。心中蓦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又前进一段,疯子道:“你俩谁能告诉我,前面那他妈是人吗?”
经疯子一说,宛如一阵电流流过全身。前方两盏灯笼后面,两个人影渐渐清晰。
刘叔把荧光棒丢过去,两个身着大红衣裳的人赫然在立。他们手里挑着那两盏灯笼,手臂前伸,好像受人差遣正给我们照明。红色一闪和绿色的荧光掺和在一起,显得尤为诡异。
我看着刘叔,发现他也不知所措。
疯子抽出军刀,反握手中。
此前我们误认为前方有人是看见那些瓷俑的时候,它们泛着白光,像极了人影。但这次不同,它们有胳膊有腿,穿的也是真实的衣服,且还提着灯笼在动,这绝对不是像。
这会儿,他们俩好像也看见了我们,竟把灯笼停在离地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微微弯下了腰。
“有身无腿,是人是鬼?”刘叔扯着嗓子高声问,声音在墓道里不停回荡。
“他们有腿。”疯子提醒他说。
“我还看不见?”刘叔低声道,“这叫问道,驱走邪祟。”
两人直起腰,看着我们。
我瞪大眼睛回瞧,见他们俩头戴黑色硬角幞头,身穿红色对襟半臂衫,衫下有土色长衣长裤,脚踏一双黑色翘头靴,整个人只露出手和脸。
脸上五官俱全,模模糊糊的,我感觉他们在眨眼睛。
这千年墓道里会有活人?
唐朝的人活到现在?
我只感觉手脚冰凉,身体有一股力量要往后窜。
半晌,刘叔向前走去,我和疯子跟在两旁。我四下寻找砖头,但墓道里很干净,只好握住荧光棒。
来到近前,两人再次躬身施礼。
看着它们机械的动作,我忽然明白什么,抬头寻找,根根细丝从棚顶吊下来,牵动着两人的关节。
“是木偶。”我说。木偶也叫傀儡,起源于汉代,在隋唐发展到巅峰,成为一种重要的街头表演形式。用在这……
“是人皮傀儡。”刘叔强调道。
“人皮……”
我再次扫向它们的脸,发现它们脸色发灰,毫无生气,眼睛也空洞无神,颧骨和下巴较为凸出,面皮塌陷成坑。
是用人皮做的?
思考之际,两个傀儡重新站直,转回身——它们还能转身——把灯笼提起,照亮一口黑锅。
光亮下,黑锅正在自动填满粘稠的液体,锅中央有一根灯芯。
两只傀儡动作整齐地用灯笼罩住灯芯,三五秒之后拿开,灯芯开始燃烧,火焰不断扩大,直到盖住液体表面。
火光照亮更大的区域,更多人影从后面显现出来。
又是两排,又是大场面!
突然,两根火绳由锅边冒出火花,在一片白烟中“呲呲”爬上墙壁,一人高后,沿着墙壁向里面走,在最近的两个人影头顶引燃一对火把,然后继续远去,点燃更多火把,直到落进三十米开外的另外两口锅中,照亮第三扇大青石门。
门上仍是浮雕,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一场盛大的皇帝出行。
二十四盏火把和四个火盆把这截短墓道照得如同白天。耀眼的光辉里,除了前面两个提着灯笼的傀儡外,还有二十六个傀儡,分列两边,其中二十四个或跪或坐,拿着乐器,另外两个也提着灯笼,静立在门口。
最先照亮的那两个乐佣形象为女,浓妆艳抹掩盖了陈年人皮的灰色,头发挽成飞天髻,穿着白粉色长纱衣,相对而坐,怀里抱着琵琶,左手扶相,右手轻放在弦上,双手指间都有紧绷的丝线。
挨着她们的是两个男乐佣,穿着和打灯笼的差不多,只是颜色变成了土黄色,他们双膝跪地,双手捧笙,放在嘴边。
再向内,还有箜篌、钟、鼓、笛等乐器,二十四个乐佣一共拿着十二种乐器,两两相对,头上也吊着细丝。
“难不成这些乐佣还能把乐器奏响?”我大声质疑。
“对于上等神机匠来讲,不是没有可能。”刘叔道,“原理都很常见,关键在于细节。”
说着,两个灯笼佣转回来,弯腰抬头,露出笑容,一手把灯笼伸向我们,一手朝通道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乖乖!还他妈会笑?!
看来这人皮下的内部结构绝对不仅仅是关节这么简单。
“走吗,请咱进去呢?”疯子问。
刘叔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摇了摇头,用下巴指了指地面。然后弯腰去捡一个碎石子。
顺着看过去,我才注意这里的地面竟密密麻麻的都是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小孔,孔与孔之间均匀排开,一直延伸到墓门前。
他轻轻丢出石子,石子落地,在孔洞间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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