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轻点头,垂下眼睑看了眼那深色的汤药:“那你去吧,不要等药凉了。”
“是。”宫女站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国舅爷方才也来探望太后,正在内宫与娘娘说话呢。”
“哦?”皇帝低声道,“岳大人么……”
他刚说出这句,雕花木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从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淡紫的掐金绣袍,白皙的面容上隐隐有些悲戚。两人视线接触的时候,只听一声低呼,那人已经整襟跪了下去:“微臣不知圣驾在此,还请恕罪。”
“爱卿平身。”皇帝摆手,等他走到近前,才道,“前些日子就想请国公同夫人进宫闲叙,太后玉体欠安,想必与至亲相见会稍感慰藉。”
岳宁低下头:“家父旧疾复发,也在家中卧病,所以微臣才贸然进宫探望太后。”
“朕这几日政务繁忙,都未曾抽出空闲来瑶鹤台,起先听太医说只是苦夏之症,等入秋之后便会好些,怎么如今倒像是更加厉害了,”皇帝微愠地摇了摇头,“这帮庸医。”
“陛下也不要着恼了,生老病死本就不由人的。”岳宁向他苦笑道,“太后自小要强,在深宫中这些年也是憋出不少心病来,现今更是孤苦无依,今日我本是来劝解她的,却被她的话说得苦闷了几分。”
皇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岳大人不必担心,朕幼年丧母之时多亏太后照料才得以平安,且不说应尽孝道,光是这份恩情便足以铭记,自是不会怠慢太后。”
岳宁见他明示了,更不必多说,微微躬身似乎准备退去。
皇帝却又开口道:“灵州的战报好些天没送来了,这三四年间北疆战火不断,忽然没了消息倒让朕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似的。”
岳宁微一恍神,怔了怔才接口道:“耗战了这么久,北凉那边已是强弩之末,想必出不了大变故。前些时候不是说大军已逼近了格尔木河了么,兴许这段时日正在修整,所以并无战报。”
皇帝听他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多,倒是笑了笑,轻声道:“记得当初朕缴了泸晏王的家私全部填充军饷时,有大臣说朕是要穷兵黩武。如今短短几年过去,北疆战绩斐然,眼看大将军就要将这一大片土地拿下,这些臣子们又一个个赞颂起朕的政绩来。”
少年说到这里,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忽然闪出丝森冷而嘲弄的笑意,那是不同于四年前登基时的忐忑谨慎,俨然已笼上了俯瞰天下的王者之气。
岳宁远远地看着他,想起了另一个沉黑瞳孔的男人,而此时那个男人正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
“再敢聚赌就通通给我调到大柳营去做苦工!”苏漓神气活现地教训着几个偷偷赌骰子的士卒,喝骂完,一把抢过他们旁边篝火上炙烤的一条马肉,连着串肉的树枝一起拎进了旁边的灰色帐篷。
“曲将军,这帮赌鬼烤的肉还真香,趁他们几个没回来,咱们俩先分了吧?”苏漓连声说着,在帐内晃了一圈竟没找到割肉的匕首,这才抬头看向说话的对象,却见曲舜站在帐内的角落里正有些尴尬地往怀里塞什么东西。
苏漓吹了吹被烫着的手指,有些奇怪地问:“你在藏什么?”
曲舜脸都红了,忙道:“只是一封家书,刚从灵州送来的。”
苏漓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烤肉递了出去:“你来分。”
曲舜抽出腰间短刀,利索地削下一大半递还给苏漓,自己则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微微发起呆来。
苏漓撕下一条焦黄的马肉塞进嘴里,一面吸溜着舌头一面露出满足的笑意,连吃了几口才觉出奇怪,回头望着曲舜:“你怎么了?”
曲舜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他望了望外面,“西逃的残兵抓了多少?”
“三千有余,”苏漓摇摇头,“剩下的也不成气候,明日还是早些启程,率军与大将军那边会合才是。听说乌兰大汗压了最后万余人的兵马在格尔木河西岸,看样子是要决一死战。”
“是啊,再拖下去天也要凉了,我军这次深入所带都是单衣,经不住严寒,”曲舜低头道,“将军的意思,大约也是要速战速决。”
苏漓看着他,忽然道:“你收到的家书里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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