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星期,老板娘教他煮意式咖啡。他在台北辗转过许多家咖啡馆,咖啡馆的吧台站在咖啡机前煮咖啡,是再平常不过的寻常街景。但是直到他亲身站上这个位置,才意识到他也成为街景的一部分,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如此陌生。
磨豆、填粉、萃取,他笨拙的依老板娘指示操作,煮出人生第一杯意式咖啡,「自做要自受喔。」老板娘笑着说。于是他一口喝下那杯不到30c的黑褐色液体,脑袋突然像装满焦苦味的气球,把全世界隔在外面。
「好难喝。」他转头对老板娘说,然后开心的笑出来,「真的好难喝。」
他在那一刻爱上煮咖啡。
咖啡馆里的工作从此变得截然不同,时间流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两倍,他得了急性煮咖啡成瘾症,下班了就期待上班,上班了就期待煮咖啡,煮了咖啡就想煮更多咖啡。
老板娘大方的把咖啡机任他使用,他还没拿到薪水,就先付钱给老板娘买咖啡豆,他找了许多书和资料,没有客人的时候,就霸着咖啡机,一杯一杯的煮,不停调整填压的手势和力道,慢慢地煮出还可以喝的咖啡。
他练习打奶泡,让牛奶冒出小小的气泡,让香甜味随着热蒸气盘旋而上,像歌声一样。
「你入魔了,你的眼神完全是被邪教催眠的那种狂热,很变态。」来探班的五阿哥啧啧两声,「但我不相信你的技术,我要喝老板娘煮的。」
陈海天不在意五阿哥的挖苦,他已经挑选出想做的事情,所以,总有一天他会把咖啡灌进五阿哥喉咙里。
一个月的打工期结束,陈海天依依不舍的给老板娘一个拥抱,他很少和朋友有肢体上的碰触,但老板娘在这一个月教他很多,只有拥抱能表达他的感谢。
「唉唷,帅锅一走,那些欧巴桑会碎碎念,有空回来坐坐。」老板娘笑着拍了拍他,一边叮咛他,「对咖啡真的有兴趣的话,手冲跟塞风也要去学。」
陈海天笑着答应,因为他已经得了急性煮咖啡成瘾症,只有煮咖啡能安抚心里滚烫的狂热。
「我交了女友,然后又单身了。」梁美莉递上一杯黑白分明的酒,庆祝陈海天再度成为无业游民。
「速度很快。」陈海天拿起酒杯嗅了嗅,有豆浆味和咖啡味。
「飞快,两星期不到。」梁美莉拿起茶,帅气的弹开打火机点烟,「她说我不够t,我说我本来就不是t,她好像看到鬼一样,什么够不够t,有病,再t也不会多出一根,我也不想多出一根。」
「她是同性恋里的异性恋。」
「我看起来像t是因为我喜欢这样打扮,不是因为我是t,而且我不是t啊啊啊——有时混拉子圈真让我觉得自己是白痴。」
「你不用再大庭广众下跟我讲这个,又不是佛洛依德研讨会。」
「我穿女装也是人模人样。」
「拜托不要,」陈海天皱了皱眉头,「这杯到底是什么?」
「卡鲁瓦豆浆,本来是加牛奶,日本人发明加豆浆,说是养生还抗老化,我个人觉得很难喝,」梁美莉故做妩媚的抛个媚眼,朝陈海天吐一口烟,「来,宝贝,庆祝你找到人生新方向,快点喝光它。」
第九章
夏天流逝,时序慢慢进入秋天,巷子里的行道树开始拖曳着一些枯黄的叶。客厅的窗户敞开,夏末的雨在巷子静静地落着,陈海天认真在网路上找新的咖啡馆栖身,他将目标锁定在「远离商业区、十张桌子以内、员工数小于三人的咖啡馆」,上班族、人群、同事,他一向能避则避。
有明确的目标,事情实行起来就容易多,三个朋友也发动各自的人际关系,一旦发现合适的咖啡馆在征人,就立刻回报。他马不停蹄的面试了几间咖啡馆,最后在城南学区附近的小巷子里,找到愿意收留他的咖啡馆。
那是间很有情调的咖啡馆,不同于城市里常见的极简风格,而是沉淀着某种灰尘的五十年代怀旧风格,像是繁华落尽却仍有绕梁余味,咖啡和肉桂香味已经渗透进墙面和桌椅的空隙,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去除。
咖啡馆的名字是《y》,来自neil young的歌。陈海天闻着刚切的新鲜柠檬味,听着冰块落进玻璃杯里的声音,不自觉地和老板聊了一个多小时的老摇滚,完全忘记自己在面试工作,等到老板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上班时,他才醒过来。
他的新工作就此敲定,下周一开始,刚好是中秋节隔天,做晚班,下午三点到十点,负责外场兼吧台助手,和他搭配的吧台叫三口。
「三口,不是山口,三个口,口口口,」三口从吧台探头出来,很认真的向结束面试的陈海天解释,「叫我阿品也可以,欢迎加入黑麦,for the horde!」
他立刻拿出在简餐店里训练出的笑容和三口打招呼。三口留着马尾,蓄小胡子,看起来就像是大麻吸太多的潦倒艺术家。
「我知道你在想我是不是大麻吸太多,」三口接着对陈海天说,「其实我只是熬夜打wow,玩美版的,不熬夜就找不到人组队。」
陈海天带着被人戳破心思的些微尴尬,推门离开咖啡馆,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开心唱着歌,k and roll ever die……
中秋节前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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