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散发着让他那么迷恋的、宛如上古青铜器般的沉稳凝炼与坚不可摧。
渐渐,目光所及就只剩下竹纹衣襟衬托着那方的羊脂玉的玉牌。
古陵逝烟似笑非笑地轻柔捋起帽檐上顺下的一串金色的缨穗,通透的水晶串珠在掌心映出淡淡的一点暖光。手一拨,穗子就在那格外清秀知性的脸际轻轻打着晃。大宗师十分喜欢这种感觉。“西宫很聪明。”他话语里有得意有快意有无法忽略的怒意,和将这些情绪全数精致包装起来的笑意,“但是西宫不了解,很久之前,丹宫就把朱寒划入自己的软红十丈,不再隶属烟楼侍从之列,西宫本来就无权过问。且当晚丹宫来要人的时候亲口允诺,如果朱寒将来犯错,他会亲自惩戒、绝无徇私。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丹宫,打算收回之前说的话么?”
——什么时候的事?!
西宫吊影一回头去找宫无后。无后的眼睛好似两块黑色云母,终于也从毫无感情中慢慢映出他虚化的影子。同一片阴霾笼罩着他们,那是小时候犯了错,一起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罚跪的漫长黑夜,虽有浓淡深浅,却都是等不来天亮的黑。这么多年,从未变改。
举着玉牌的手一分一分地流失着力气,缀着的明黄色流苏像是恋人披开的柔滑的长发,轻轻扫在博袖落下之后露出的手臂上,引得持有人一阵轻颤,最终无力地垂下手。
相视之下,他们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宗师在等丹宫低头服软,他在等他求他、告诉他他仍旧是那只只能在他这棵苍梧上栖居的鸟、在他这座崇山上流淌的云。当然丹宫可以继续保持一直以来的强硬,那么付出的代价就是朱寒——一个在烟都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抵不上大宗师从衣袖上弹落的灰,却是宫无后在这世上所剩无几的念想,失却了他,不论出于什么理由、不论以何种形式,丹宫能依附的,只剩大宗师——唯有大宗师。
大宗师就是这般设计他的进退输赢,且不必处心积虑,不费吹灰之力。
——要认输吗?
古陵逝烟看着凤衣散发的宫无后,雨打风吹,也难消去梅骨清极而艳,那脸上的不甘愤恨酷似很多年前的那天。
那一天,锦匣慢启,一对红宝耳钉殷殷似心头血,沉眠在雪缎中间,等着被他从珍宝斋中唤醒,而他也在等待——现在是等待对手的开城投降,当年则是等待战幕揭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头赤电排空,扫荡冷窗功名油灯半残,他砥砺琢磨的一柄剑终于在这一日出鞘。幽楼既破,他理所当然要被拿来祭剑开锋。
他说要恩断义绝。却不知大宗师从一开始就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算好。
宝篆犹温,龙凤薰浓。尖尖的耳针蓄满了内力,直接扎进肉里,换来怀中的人又重新开始挣扎呼叫。
他抹去正在往下淌的血液,一边柔声安慰他:“不要动,不要动,越是挣扎就越是会痛……”等他又慢慢变成那副双眼无神、死气沉沉的样子,便再扎下一枚。
“你看,身上这么疼,是不是心里就不那么痛苦了……”他盯着慢慢昏睡过去的、他的旷世杰作。“你心里想什么,为师如何不懂。”那呼吸变得悠长,暖气徐喷在胸前的玉坠上,冷热相凝,结成清雾如昏。彼时,冷窗功名静谧如淡月下的深巷,丝毫不见死斗过后的狼藉,低头,有一萼深红我见犹怜,窗外,是万古闲愁冷眼旁观。
到如今再看,那耳垂滑腻如脂,莹白似珠,当年的一对鸽血红的粒子早已长进了肉里。断得开么?绝得了么?到死都必须带着大宗师亲手种下的印记。
古陵逝烟大获全胜。
他忽地奋袂,驭气挟风,冷窗功名的隔扇“吱呀”一声半开,朱虹挑破了这快要冻结的气氛,发出夜枭一般的啸声飞旋到他们之间,微微激起的尘沙中,绛穗迷离。
宫无后悚然举首望着他。
朱剑的煞气顿时无孔不入,倚在宫无后身上、本已没什么意识了的朱寒居然都惊回了神思,又开始拼命认罪:“香囊是我做的!药粉是我放的!我爹毫不知情!我爹……我爹……”还是坚持不住,声音又弱了下去,终至气断声吞。
宫无后五脏六腑都被这声声哀吟撕扯得血肉模糊。当年是他父亲,如今是朱寒——从小就被送进宫陪伴他的朱寒,唯一还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行尸走肉的朱寒。
为了他,没有太多选择供他挑三拣四。要求饶吗?要求饶吗?
师尊……无后知错了……无后再不敢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求你……求你……
他忽然激剧的颤抖起来。
不……还没有到那一步……一定还没有到那一步。
宫无后猛地把朱寒推给西宫吊影,在那双碧眸的混乱不解中转身离去。
“师弟……”
还没叫出口,大宗师的威严命令在耳后响起:“西宫连日劳神苦形,事重身衰、力有不逮,守宫,你去跟着。”
西宫吊影觉得头越来越重。各种各样的念想纷纷飘满了视线,如同有人在他脑中撒下一把招魂的纸钱。什么叫“大势已去”、什么叫“穷途末路”。他陷落于熟悉的烟都式的残酷,走失在也曾亲手参与制造的那种恐怖。
他应该要阻止的,他早就该阻止的。那天在山路上,他随口一句话都让大宗师上了心,顺水推舟,水到渠成,直逼得他们走投无路。而那时,他只顾着生气,不肯迁就,也就忘了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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