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宴席。
慕容冲刻意跪直身子,低头向身上左左右右一阵拍抚,刻意夸大了动作,仿佛是在驱赶灰尘,实是为将从来昂起的脑袋低下寻一个依旧高贵的借口。
“小殿下,咱们又见面了。”
慕容冲抬起头,正看到郭辩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面前,牵唇微笑,仍持着旧日的称呼,语气不温不火,像是壶中调煮的苦药,煎熬半日都不见什么咕噜或是波澜。
不知是讽刺还是诚心不舍得改过。
慕容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不说话。
“是黄金,还是磐石,如今咱们算是看清楚了。”郭辩说。
“当日真该将你下了油锅。”慕容冲说。
郭辩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引得慕容冲微皱眉头。良久他重新坐直了,侧了侧身子指引着慕容冲的目光向他正前的方向而去,那高人一阶的上首,高贵的席左不知何时迎入了它的主人。
慕容冲抿唇,面上一类似落寞又不甘,复杂又说不得的情绪掩盖不住,身上偏却欲盖弥彰一样,急于挺直腰背,昂首横颈。
慕容垂双手谦虚地抱成一拳,正满面和笑地接受着一些恭维。
“当年桓温率军一路势如破竹,几无阻隔,最后便是驻扎于此的吧?”
犬齿探出,勾刮住唇间单薄的皮肉,慕容冲看着慕容垂低眉轻笑的模样,突地就从其余繁复纠结的一团或忧或伤的心绪中升起一簇压不住的火。
“国家兴亡,俱在你兄弟之手。”
兴亡……俱在……你兄弟之手……
前几日的恍惚和茫然此刻略有几分将要明朗的意思:他就真的不如人吗?
指尖动了一动,凝握成一拳攥在身侧。
郭辩不知什么时候已起身离去了,慕容冲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身旁人俱停了笑语,恭敬归到自己的座上,顺服地跪伏下去,他转头看了一眼慕容暐,想他似乎是带头的,此刻已经将脸整个埋进袖中。
眼下又是纁裳熨帖整齐,佩玉铿锵,绶带庄重,苻坚顺着左右一片俯首帖耳的恭敬一路登上上首的高位,步伐稳健,又果断利落,少去一些作态的缓步轻踮,还能不失持重,不少风范。
“起。”
“歌舞。”
宋牙矮下身子向前一步,方欲开口即被赵整一口截住。
“陛下之命,宴款父老将士,一切从简,不宜劳师动众伤百姓,歌舞之事,臣未及安排。”
苻坚片刻睨视,下首不明所以者有蹙眉有对视,片刻都看向赵整,俱带着古怪的猜忌,慕容垂伸出手摸了摸案上的羽觞,旋着杯身翻了一圈,又悄将手收回去,拢着袖子又闭上眼。
太守似乎有些坐不住,额上有些汗珠子渗出来,本就是双手双脚抱紧的官帽,此刻即使看不清什么状况,到底对他无什好处,方要站起到前面去,又见赵整转身向苻坚一拜,道:“臣早听闻燕主好音律,既然今日在席,不如为陛下助兴一番?”
慕容暐眉眼一动,双手置在膝上忍不住向袖口一番钻拱,到宽袖全然遮住两幅手掌,才敢在这之中攥成两枚发白的拳头。
慕容冲也听到这话,眉头一锁,向慕容暐看去一眼,又抬头朝赵整看去一眼,直起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嘴一张开,却又顺着咽了回去。
“罢了,既无丝竹管弦,杯酒即可。”一片沉默的对峙中,苻坚终于开口道。
“陛下,如此岂非扫兴?”赵整问,一刻虚目看向坐在下首的慕容暐,又道:“今日陛下大宴,本是兴事——”
“行了。”苻坚刻意将语气压低,像含着些警告的意味,赵整还想要说些什么,总算那从方才开始踌躇的太守抢先一步从坐席间站起,跪到中前,叩答道:“枋头虽无盛大歌舞,亦备有琴管舞姬可助一时之兴,赵侍郎伴侍圣上,又要依制行事,故臣擅自做主,已备下不时之需。”
苻坚点了点头,赵整又暗向慕容暐睃去一眼,却也不再说话,歌舞传上,方才一时尴尬似是被冲散不少。
鱼贯的奉酒奉食,慕容冲木然地看在眼里,只觉得接连几日长途跋涉从未有饱食,如今却食着什么都觉无味了,眼神游移于列席,一眼便看到郭辩边笑边捧着一只觞,慢慢地品酒。
又是那股火,连带方才口不敢言的委屈和憋闷,堵在胸口着实难受,只想找一处速速发泄出来,或是将桌案地阶拍烂,或是盆盘陶瓷全部摔碎了,这样才解气。
只是不行,慕容冲懊恼地想到:偏偏不行的理由更是委屈。
如坐针毡。
“当年桓温水军渡河,一路至此地,金铁贯耳,旌旗满空,攻城略地,几势不可挡,唯道明一人敢战,且大获全胜。”
慕容垂虚和眼目,一派温柔恭谨,拱手逊言道:“臣之兄长曾有一言:合宗族同盟、宽军民下属,臣无过人的本领,不过顺此意行之而已。”
“从前听闻令兄大名,如雷一阵,更想其当年克占洛阳的丰功伟绩,只不过……沈劲一员猛将,为何不得留用?”赵整笑着问道。
慕容垂放下手中酒觞,暗中地向苻坚看去,抬头时笑道:“此算吾兄平生一件憾事,其曾言杀沈劲之过甚盖克洛阳之功。”
“沈劲不臣,要抵此过,莫非将劳师攻下的洛阳城奉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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