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锦榻,一双紫金手炉,自然价值不菲,刚巧这里也有个把当铺。
可一家也去不得。
温皇、赤羽二人当然不能将任何一件别人“大方”送来的东西当掉,那些东西当去暴露行踪不说,况且也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然而总是要有个落脚处来果腹。
他们俩自然谁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可是他们却在这十里穷乡中,选择了最贵的一家店住下了。
这店门远观有几分气派,可走近一看,门口挂牌已潮软,上面的铁钉在腐木上留下一片锈迹。待二人走进,店伙将那挂牌一翻,露出上面一个墨笔信手写的“促”字。
赤羽思忖片刻,道是促可拆为人足二字。人客已足、人客满足,一语双关,别有几分意趣。
至于定金?看这两位仪表不凡,手执紫金,进来便叫了一间上房的姿态。
——大可先赊着。
进了店门,偌大厅堂,无抚琴美姬,也无市井说书人。
零零星星的赶路书生一人坐在窗边闲闲独酌。往来的商客三三两两地搓堆,叫了一个半个粉头调笑豪饮——却也不至吵闹,无伤大雅。再加之窗明几净,被榻整洁,赤羽倒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满意。
他们似乎谁也不担心最终是否有人会来结账,便十分自然地选择住在了这里。
接连几日风尘奔波,赤羽总算得了空,干脆不理饥肠,叫了热水、木桶,先舒舒服服地洗澡净了身。
水温微灼,烟气氤氲,浑身上下似得到极大的慰藉。
——只是,关节还是那阵难以压制的麻痒。
赤羽用手狠狠地捏了下膝窝,几分疑惑地蹙了蹙眉。
待梳洗罢,他将外袍洗净晾晒好,也顾不得身上还在发着热——只穿了身棉白里衣、套上暗红褙子、腹前系了个结,散着还未干的赤发,便从二楼的客房中信步走了下来。
温皇早已点好了酒菜,只待对方共进。
这红发人在温皇对面坐好,先饮了杯温水清了清肠胃,一只手也忍不住早便握着碗筷等待。
温皇不由地一笑。
饭菜陆续趁热上桌,赤羽不待温皇先动,直接抢先夹了那看起来细滑爽口的豆腐——却不想那白嫩的豆腐块直接被这急切的一筷子给夹得粉碎。
他忙抬头看对面的人——看他有没有留意这个小动作。
可是很遗憾,温皇正笔直地看着他,全无避讳。
赤羽赶紧低下头,夹了片旁边的牛肉往嘴里塞。
温皇向来是以诚待人,看见的事怎可轻易无视?
“赤羽大人,力道控制也是种武学修行,人怎能因饥饿便失控了呢?”
赤羽抬头呵地一声冷笑:“适时的失控也未尝不可,无论是对一块绵软的豆腐,还是对一个无孔不入的人。”
“说的也是,尽在掌控,也是很无聊。”
温皇言罢扬了扬眉。
这个一路幽怨的饿死鬼此刻反倒不着急吃饭了,他甚至连筷子都没有拿起,却看起了对面的人。
想来,这一身怒红的人素来高冠威严,这还是自己初次注意起对方的长相来。
——仍旧是微蹙的眉,生气的眼,下撇的嘴,可或许因为他此刻添了单薄的衣、披散的发,突然就显得软下了几分棱角。
赤发犹在颊边来回浮动,将那人一双眼睛埋进黑暗里,有一丝说不出的鬼魅。
温皇终于舒了口气,也动了筷子,似是随意提起:“赤羽大人,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
“嗯?”赤羽想起来路上温皇调侃的那个掷果盈车的典故,好在方才叫水时,自己倒也和那店伙打探了一番,算是做了功课,探问道,“潘安?”
温皇险险将刚入喉的酒吐出来,深吸一口气,淡然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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