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皇摇头道:“这次千雪可不陪我胡闹。”
“他有旁的事?”
温皇不置可否,却道:“苗疆此次看似有外忧,实则也有内患,而这外忧究其根本也是内患所引来。言尽于此,你问我的问题,也当了然于心了。”
罗碧一忖,思及今早他接到的秘密王令上除却复职之外,还有回军支援王上讨贼的任务,不知……到时千雪如何自处?
“战场上多个小心便是,我不要紧。倒是你,准备一个人对付巫教吗?”
“已有一人助我擘画,好友不必担心。只不过此次好友的战功可能要被我抢去了。”
“巫教,你要杀尽,”罗碧并不惊讶,笃定道,“王从知晓三途蛊一事之后,就明白巫教之地已要不得,讨伐巫教多半只是个名头。无事,你且放手做。”
温皇挑眉问道:“王知晓三途蛊?”
“是啊,西剑流此前进驻王宫,也随行参与了冬猎一事,应当是他们收集到情报上禀的吧。怎么,你还不知道,还珠楼的情报网失灵了?”罗碧一顿,忽想起还珠楼的情报网目前尽握在酆都月手里,摇首道,“对了,与你擘画那人可靠吗?”
温皇笑了一下,点了下头。又似不愿再多讲此事。
“时间不多耽搁,我此来是要告知你两件事。这第一件嘛……”他盘腿搓了搓手,“半年前千雪同我说他羡慕你的家室,将军此役之后不打算向王上提议为千雪王爷觅得佳偶吗?”
罗碧哼了一声,对这两个屡屡破坏他规矩的人真不知当气当笑了。
“我希望下一件事我听罢后会愿意赏你一坛烧刀子,而不是一掌飞爆怒潮。”
“好友说笑了,第二件事,”温皇道,“天黑的一刹那,就是三途蛊的爆发时间。”
“竟劳你亲自告知,不容易。”
温皇笑道:“我也是一时念起,不知这一坛烧刀子好友是赏还是不赏?”
罗碧将酒坛举起,又抛下砸碎,摇头道:“不赏。”
温皇眉一扬,道:“我满怀诚意而来,难道还要吃你一掌?”
罗碧面罩下露出的眼睛毫无方才的调侃之色,他只一掌拍落在温皇的肩上。
“现在不赏,你今夜给我好好清醒着。”
温皇可惜满屋酒香。
“当真浪费。”
“我说过的话别浪费就是了。等你回来,叫上千雪和他的家室,这坛酒我们一起喝,你不得独饮,”罗碧说罢竟真的将面罩暂时摘下,问道,“现在,先生看我的面相如何?”
“广颡隆准,眉眼飒然,自有睥睨之气,当是苗疆的常胜将,世间的伟丈夫。”
二人笑罢,忽又无言仅剩喟然,饶是温皇亦良久未再开口。
最终也未犹豫,起身一人向东往巫教而去。
且抛去眼下剑拔弩张的局势,来到一处相对清闲之所暂歇。
黄昏之时,一个小姑娘坐巫教后山的断崖旁,赤裸的脚踝搁在山谷间左右摇荡着。
她过早地穿上了薄衫长裙,那裙子很漂亮,腰上有简单的褶皱,是昨晚娘用铜熨斗刚烫制的新花样。母亲临被族长带走前直说过不叫穿,太冷了。可她不听,还是穿出来了。
她也过早地哼起哄人入梦的眠调,是幼时娘常哼的一首,后来她年岁渐长,心中有了隐秘的羞耻,也就不让母亲再唱了。如今数年未曾温习,再开口也逐句记得。
女孩手上哄着一只折了腿、奄奄一息的蝴蝶,眼睛却根本漫不经心,对着远处的中心祭坛发着楞。模糊之中,她瞥见有的族民正忙于检查神殿,将不妥处修缮缯好。有的用短竿在祭台四周勘探地面。更多的则是五座神殿门口列阵以待的兵士,他们安逸数载,也与忌族高层那场惨案牵涉不深,队列站得颇为随性。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眉眼间却几无触动。
只是当女孩本以为自己已立于最高处,将一切看得最清晰时,忽觉身后有一道俯视的目光。那道目光肆无忌惮,笔直地望过来——
她回头看,身后一名蓝衫客缓缓行至自己旁边,双腿也学她搭到崖下来回闲闲地晃着,他与自己的目光相似,或者更为淡漠。
他也凝着中心古老的祭坛。
“你是神蛊温皇。”女孩果断判定道。她面上不为所动,却下意识地护住了手中的蝴蝶。
蓝衫客未看她,只哈了一声——自己最近似乎遇见不少人,怎么他们都喜不遵常法,上来净说些逾矩的话呢。
“理由。”
“我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记事以来虽偶有听闻一个蓝衣人的故事,却从未见过身着蓝衣的人,”女孩直视着温皇,“可我见过另外一个人的脸。”
“哦?”
“邯卢族族长。”
温皇终于收回视线看向她,那眼睛里有薄薄的怀念,深深的玩味。
“他和我很像么?”
女孩也将面前的人仔细地打量一番,道:“不像。他是地上的羊,你是天边的鹰。”
温皇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谁知女孩还有后文。
“羊还有些人情味,可鹰一点也没有。”
温皇一怔,这种倔傲口气忽然让他想起了前不久方埋葬的人。
他看着女孩手中的蝴蝶,良久才理了理袖子,将左手抬起,对方掌心那只折断腿的蝴蝶立马挣脱,奋力向温皇的方向飞去。待到蝴蝶柔柔地降落在手上,他暗运掌气,指尖顿时弥散出点点蓝光,那蝶就温驯地枕于其上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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