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马车停在队伍偏后的位置。车前马上坐着两个人,缟素外裹着玄衣,蓑笠低垂挡着小雨。他们身后的车上盖着一张布,不用细看便知下面停着两口棺。
他们本来很惹眼,但偏偏又没人再投去第二眼——任谁家同时去了两个亲人,都不会是件高兴的事。路人遇了丧更是晦气。
可是拉棺的马上,却有一个人笔直地看着一个地方不撒眼。
——山下城门口的一个茶摊。
那茶摊里无人,早就打了烊,遮顶的篷布积了薄薄的一潭小雨。
千雪许久才从雨中缓过神来,开口问了身边人一个问题:
“你后来……可有再遇到天允山下开酒肆的那一家老小?”千雪挠了挠头,轻声道,“我上山前就是在这里喝茶才碰见了琼枝楼的人。却不想开铺的正是那酒肆旧主,倒也巧了。只是好像他家的小丫头不知去哪了……”
赤羽怔住,面上愈发苍白,只说了三个字。
“她死了。”
非鱼亭一役后,赤羽就即刻孤身探查了亭下通道。
谁知那其中果有剧毒,他自己颇通毒术才勉强抵抗,温皇当时应也不成问题,然而对于丝毫不会武功、又那么倔的孩子来说,估摸已经凶多吉少……可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走完了暗道——直到尽头荒野上一处孤立的无字坟茔宣告了她命运的结局。
千雪半天没说出话来。赤羽一言未发,下马从路边攫下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插进了茶摊破木柱裂开的纹路里。
老旧的朽木,初绽的野花。
赤羽的指尖一顿,倒不知自己此番无意义的举动要告慰的是谁了。
出城的队伍加快了速度催迫着赤羽离开。其后的关卡过得比二人先前预想要简单许多,正待守卫要开棺检查,千雪不着痕迹地把剑盟赠的那一袋盘缠一股脑全塞进了兵士袖中,换了个简单清静。
“你就……先送到这里,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千雪道。
“我曾应他送葬之请——”
“前方的路不太好走哇。”
“既然当时我已默许,现在便无由退缩。”[171]
千雪哎呀一声,心道你上辈子是卞和吗强迫症怎么这么严重,面上却肃然道:“他是我的兄弟,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暂时周全你自己就行了,尽量莫让西剑流牵扯到最后一役中来。”
赤羽颔首,不再坚持。千雪将剑盟赠予的那匹好马拨给对方后,向南方扬长而去。
留下他天地间孑然一人目送他们离开。
久久长揖。
然,心头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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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烧酒命注:这是小叔和嫂子就温皇遗产(体)分割的问题于华凤城门外进行磋商的戏码……吗?
千雪孤鸣近几日觉得浑身发痒。
神蛊峰是个邪门的地方。漫山的邪虫毒草虽为温皇饲毒提供了好所在,却不是宜居的好去处,再加上久未有人归来扫洒,这下益发雪上加霜。
千雪懒于整理,唯独就收拾出了一个床榻和煎药的火炉。他此刻正用火炉烧上水,煮着浸血的布条以待晾晒备用。心里头呢,却还对昨晚睡着后被毒虫咬了脚心的事耿耿于怀,琢磨着要不要学学古墓派去找根绳子来。
他一路至今都显得轻松得紧。
——其实,也不是不紧张。
路上温皇接连几日一直没有呼吸,弄得千雪也是一慌,抽烂了两匹马屁股飞奔到神蛊峰,把好友私藏的那些个药丹连同自己的汤药一股脑全给塞进了这活死人的嘴里。若不是昨晚终于攥出了这人的脉搏,恐怕他现在已经跑去找藏仔一块埋人,再杀向剑盟了。
虽然一早便知他这个好友为寻求抵抗三途蛊的剧毒曾将替命蛊种在身上,成了两命妖精,可后来才发现此蛊虽可抵抗刀剑攻击,却难承受毒素,本还患它就此无用武之地了,现在看来,冥冥中竟未白费辛苦。
不知温仔醒来后当悲当喜?
千雪不再深想,看了看日头,也该是换药的时候了。
“我想吃饭。”
顿了顿。
“还想吃菜。”
刚推门进来的千雪听到这么幽怨低哑的声音差点吓得魂飞体外,背后一阵激灵,道:
“你、你、你醒了?!你是下去给阎王爷当了一遭饿死鬼,回来就和我讨饭吃吗?!我要不要再去偷一坛风月无边给你下饭啊!”
榻上之人方坐起,被子从他的肩头掉在膝上。起身后又不自觉地摸了摸颈后钝痛的脊骨,嗟叹道:
“在下方经生死之难,好友不看在情分上照拂我,更还出辛辣之言挖苦讽刺,真是在我支离破碎的心上更加剜戕啊。”
“少来这套!”千雪嘴上虽骂得欢,脸却禁不住透着与进门前判然不同的喜气,直把腰间的水囊掷了过去,“来,先喝口水,给我讲讲阴曹地府的见闻,我就勉为其难地照顾一下你这个老弱病残。”
“我的见闻嘛……”温皇闭目,竟真的回想了一番,“好像看到一抹红色,飘来飘去,像是……邯卢族图腾的颜色那样。”
话音甫落,他站起身来接过千雪抛来的水囊就往手上倒,还极为细致地对着屋中铜镜洗起来脸。这还不够,又执起木梳打理起了长发。
这还不够,他又道:
“做饭前,劳好友为我备些热水,以待沐浴。”
千雪轻嗤道:“温妹妹啊你拿我当你仆人是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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