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面无愠色,也不奇怪:“你确定这是好消息?”
“是啊,生不见人,死未见尸,若人在中原定惹出争端,而人若在苗疆,那便只有一个去处了。”竞日不弯不绕,坦白道,“还珠楼。”
谁知千雪好似根本没在听,蹭地一下蹿上廊道边的雕栏,双脚反复晃动一番才险险立住,再观九重高楼下,不见人烟溪桥,唯有空洞深渊。
竞日暗吃一惊,才将心神收敛回来,却禁不住指尖一抖,沉声命令道:
“千雪,下来。”
那边根本没有理会,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再回过头来,只见竞日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现在,你可是换了思路?可有了新的思考角度?”见对方仍然醉醺醺地听不进去,竞日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又重复了道,“我叫你下来。”
千雪有点想笑,曾经自己多么忤逆他的意思,无论是烧了书还是翻了墨,裂了地还是捅了天,这个人从来没有对自己用过这种命令的口吻,甚至一直用他那似笑非笑的眉眼,温温和和地看着你——像看着每个人一样。
至少,现在终于没在笑不是。
千雪突然觉得自己奇怪极了,小时候这人不笑,他试图用墨水把自己抹成花猫逗他笑。现在他一直在笑,自己反倒想看他笑不出来的模样。
正这样想着,千雪蹲下身,绕开那人项上珠玉,一把扯起了对方的前襟,直接将人笔直地提了起来——提到自己的视线前。
竞日用视线抵抗着对面的人,方敛住面上的错愕,只觉耳边寒意呼啸。
原是千雪方向霎时一转,将掌中拎住的人整个悬在了高楼外。
千雪清晰地看着被自己攥在手里的人紧张地绷直了身子,在夜空里本能地伸了伸脚,发现自己上不及天,下不着地,脸上才开始浮出几分茫然。
他花了太久的时间去消化这一刻的骤变,久到让他想起了旧事。
“很多年以前的除夜许愿,小王记得只有千雪不小心将自己的愿望说了口,你说天下之大,你要玩够了再死——果然,愿望只要开口就不会成真,”竞日叹道,“现在落实在我身上了。”
“你玩够了?”
“够了。”
“真的?”
“真的。”竞日眨了眨眼,“十年前就是真的。”
“很久了。”
“是很久了。”
“我没在说这个。”千雪道,“是我看不懂你很久了。”
竞日不答。
“我不懂为什么你既然怕冷,却还是勉强跟我坐在这?我不懂为什么我带来的是你最不喜欢的酒,你却笑着喝下去?我不懂一个被吊在高楼外的人为什么要笑?我还不懂为什么我用这件事刺激你,你却不愤怒?竞日孤鸣,你记得吗,你的母妃是这楼顶坠落的,你记得吗?!”
再看那站在雕栏上的人,除了怒意,哪还有一丝醉意?
“千雪。”竞日神色未变,淡淡道,“你猜我在想什么?”
“你想我是在发疯,是世上最愚不可及的人。”
竞日轻轻摇摇头,下颏若有似无地蹭在千雪已经有些垂下的腕子上。
“我想换个表情看着你,但是又在想,惊惧、痛苦、悲伤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想着想着,我终于想到了,愤怒是要瞪人一眼的,眼皮紧紧合上,再迅速睁开,”竞日真的将眼睛闭上,又缓缓睁开,“可我若真的这样做,那么我真正是在愤怒呢,还是在表演愤怒,只让你觉得我愤怒而已?”
“如果你的智慧全花在了这上,那我真希望你是个傻子,”千雪哂道,“傻到从一开始就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省去想这些屁事。”
“真如此,你会腻烦。倒不如这样得好。”
“竞日,换我问你一个问题,”千雪吸了口气:
“你觉得权力,是什么?”
厉风贴面,红色的披风倏地扬起,露出下面蝉翼似的金纱,那薄翅脱了壳似的滑下肩膀,翩然坠落。被问的人没了大氅的保护,瞬间冻得一激灵,却犹自忖道:
“是现在的你。”竞日道,“你松开手,我死。你救我,我活。你不松手,我就悬在这里。”
“这就是权力?”
“这就是权力。”竞日看着那人握在自己前襟的手几乎扭曲地攥在一起,“简单对吧,但你却可能随时被它抛下悬崖。”
“那你喜欢吗?”
“喜欢。”
“那你知道权力的手上,会沾上多少血?”千雪眼眶发红,喝道,“而现在掌握权力的我,你觉得很得意,很轻松?是吗?”
“这个问题,跪在墓前问前苗主,或回王宫问你的王兄,不是能得到更好的答案么?”这次的笑凝在了脸上,很凉薄,很讽刺。
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看着他,喉咙一梗,说不出话来。
竞日反倒像是终于适应了这种姿态,几乎觉得自己躺在了空中,干脆闭了眼:
“小千雪,如果你现在撒手,你身后的战兵卫,楼下的侍卫,王府的兵众,还有我,都不会动一下。”
“你真他妈是王八吃了秤砣了!”千雪气结,“不怕我撒手——你真的什么都不怕?”
“也不少。”竞日仔细想了想,道,“人不可缚于外人外物,沉迷什么都很可怕。我怕有喜欢吃的东西,那就一直吃吧,吃到腻为止。怕有喜欢的摆设,于是天天放在眼前,看到厌恶。怕有喜欢的香料,所以成天燃,闻到令人作呕。到了现在终于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也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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