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胡人商队无意中目睹孟嘉平一行人的惨状,心生同情,不忍看他们暴尸荒野,为他们收敛尸骨,派人送回长安。
万里关山路茫茫,能穿过重重险阻,安然通行丝路的商队,莫不是九死一生,历经坎坷。
裴英娘命人厚葬孟嘉平,她还是低估了陇右道的艰险,几十名家将,在游猎部族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她贿赂胡人,威逼利诱,想尽各种方法,绘制当地舆图,进献给李治,帮助塞外将士震慑虎视眈眈的异族,清除沿路威胁。
“娘子,他们没有哭。”阿福擦擦眼角,“他们是欢喜的!”
商队的大部分成员是从永安观出发的,和府里的家奴、仆从沾亲带故。得知莎拓部被灭,他们欢喜之下,泪流满面。
琼娘呵斥阿福,“放肆,今天是大喜之日,竟敢做此伤感之举!”
裴英娘拦住琼娘,“不。”
她展开兽皮卷,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莎拓部已诛,可继续派遣商队。
执失云渐的笔迹,她能认出来。
她心乱如麻,末了,渐渐平静下来,长叹一口气,轻声说,“这不是伤感,将军的贺礼,是一份大礼。”
顿了顿,她扬起兽皮卷,笑容满面,“当浮一大白!”
琼娘敛容正色,郑重道:“是老身莽撞了。”
娘子并非只知风花雪月的富贵女郎,她不该和以前服侍其他贵女那样,用寻常内阁妇人的规矩来束缚娘子。
裴英娘淡笑一声,“无碍。”
日影西斜,庭院沐浴在静好的暮色之中,婢女们端着银盘、银碗,快步穿过回廊,影子拉得长长的。
婢女们一声接一声,通禀声传进内院:“相王来了!婚车已经到坊门口了!”
裴英娘端坐在镜台前,浓妆艳抹,勾的新月眉,描的芙蓉妆,眉间一抹嫣红花枝纹花钿,唇边两点面靥,花钗、珠翠满头,翟衣也穿戴好了。
镜中的新妇眉眼清秀稚嫩,但艳妆之下,雍容华贵,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隐隐透出几分妩媚。
李令月急得团团转,觉得裴英娘的唇脂颜色不好看,和琼娘商量,“石榴红是不是太艳了?试试海棠红。”
让人重新打开妆奁,取出鎏金飞鸟纹小钵,一一比对,最后选了梅红色的口脂,仔细为裴英娘补妆。
府门外喧喧嚷嚷,婚车被人拦下了。
内院里的婢女们继续有条不紊地忙活,命妇女眷们进房看新妇。
裴英娘唇边含笑,双瞳似点漆,大大方方任众人打量。
众人夸赞新妇美貌,还是有人忍不住促狭一句:“新妇倾城国色,艳若牡丹,玉人一般,难怪相王要苦等这些年……”
她不提相王还好,一提,其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戏弄裴英娘的命妇们登时一个激灵,更不敢打趣裴英娘了。
裴英娘心中暗暗发笑,没想到阿兄名声在外,这么威风啊。
忍冬提着裙角跑进房,“扇子,扇子呢?快,相王进来了!”
命妇们面面相觑,“怎么这么快?”
新妇国色天香,身份贵重,二圣疼爱,郎君上门迎娶,怎么说也得苦苦哀求上一两个时辰再开门吧,谁把相王放进来的?!
李令月在庭院外痛骂武承嗣,“小娘子出嫁,一辈子只此一次机会。你作为主宾,不好好端着架子,等着郎君苦求央告就算了,怎么还亲自给相王带路?!”
武承嗣叫苦不迭,忍不住委屈:“公主,相王是您的兄长,您当然不怕他。”
李令月不怕李旦,裴英娘也不怕李旦,可他怕李旦啊!
不止他怕,武家人哪一个不畏惧相王?那一夜武家上上下下担惊受怕,眼睁睁看着相王折磨府中家奴,肝胆俱裂。此后在长街上远远看到相王府的侍从,立马抖如筛糠,一溜烟逃走。
今天相王带着几百名魁梧高大的亲兵前来抢亲,他们大着胆子迎上前,还没靠近婚车,就被亲兵强行架走,想拦,也拦不住啊!
李令月气得跺脚,“怕什么?棍棒不是已经发下去了吗?别管那么多,只管打!”
武承嗣双腿发软,“人都进了内院了……”
再打,也赶不出去啊!
李令月气结,还想再数落几句,回廊里闹哄哄的,膀大腰圆的亲兵们簇拥着头戴缨冠、着青衣纁裳、腰束墨带、脚踏朱鞋的李旦,走进内院。
院里的仆从们茫然无措,不知道是赶相王出去,还是先进去通报。
李令月看着坦然自若,直接大踏步迈进内室的李旦,生气也不是,好笑也不是,合掌一拍,算了,八兄能一直忍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裴英娘刚刚拈起雕花象牙柄青地绣银线丝绢绘鸳鸯扇子,遮住面容,听得婢女们阵阵惊呼,高大如山的男人径直跨进门槛,肩披万丈霞光,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仰起脸,这好像是头一次看李旦穿正式的礼服,锦衣华服,面若冠玉。
真的要嫁他了。
李旦低头看着她。
她没有却扇,端坐在榻上,一身华丽璀璨的翟衣,盛装打扮,珠翠满头,扇子遮住脸,看不清妆容,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神采奕奕的眼睛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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