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似乎是被惊了一下,睫毛一颤睁开,对上了牢门外那双翦水秋瞳。
“母亲。”他愣愣地叫了一声,连忙起身过来,抬手想握住公主抓在栏杆上的手,却还是退却了,无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您怎么过来了?”
说是整理,也不过是些无用功罢了,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下浓浓的青黑与领口袖口处隐约可见的伤痕,身上衣物虽还算整齐,却也隐隐透着血色,想来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头。
永宁大长公主长叹一声,竟是将手伸进去,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都这样子了,还守那些规矩作甚……这牢里也忒阴凉,我给你带了暖炉,快暖着些手。”
她注意到这孩子额头明明发烫——倒是一点都不奇怪,这天牢里磋磨犯人的手段她虽不十分清楚,但也能想到一二,再加上生生受着这天寒地冻,凤洲本就不是那些身子骨十分康健的武人,又怎么受得住如此摧折。
更别说……他心里的痛苦,怕是要比身上更甚几分吧?
旁边的敛湘掀开手里提着的食盒盖子,捧出一只精巧漂亮的小炉子来,刚巧能从那些铁栏之间不大的缝隙中递过去,苏怀瑾轻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去,乖巧地揣在怀里。
他可不想拂了母亲的心意,况且现在也确实需要这么个东西,不然恐怕是挨不到圣上赐下毒酒的那天了。
好在……文渊侯府和公主府都没受他牵连。
敛湘又取出些隔潮的皮子铺在地上——可惜这却是没办法给大少爷留下的——大长公主干脆便也席地而坐,跟她一起把盒子里准备好的一碟碟小食都隔栏送进去,里边甚至还有一小壶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玉冰烧。
苏怀瑾一一接过,勉强将一块笋片放入口中便撂下了筷子,他现在着实没什么胃口,虽然摆在面前的都是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可心里烦闷,却简直连一点都吃不下去。
永宁看他的样子,突然出声道:“你父……侯爷……他、他原是想来看你的。”
“您不必如此,”苏怀瑾苦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酒,“父亲定深恨我有辱家风,这次闹出这么多麻烦,确是我的过错。”
“那怎么能怪你,”大长公主恨恨地拧起了帕子,“周澜那小畜生……”
苏怀瑾出声阻住了她:“母亲。”
牢房里一时间静下来,过了片刻,苏怀瑾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
他身上隐隐作痛,前日刚来时受下的鞭伤虽有所愈合,在这缺衣少药的天牢中到底没有得到良好的诊治,不少伤口都红肿发烫——现在都引得整个身体烫起来了,头脑都昏昏沉沉的不慎清醒。
他可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当年苏家公子世无双的名头不说京城,便是在整个天下也可说晓得的,他苏凤洲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年方十五便连中两元,再加上出身高门贵第和那副出得门去便掷果盈车的俊颜,早在殿试之前,大周第一才子的奉承便时常有人挂在嘴边,文渊侯府的门槛一时都快被踏破了,都说大少爷前程似锦,怕将是有周以来头一份连中大三 | 元的文曲星。
其实在大周的官场上,一般越是位高权重的,越是不会让自家参加科举的子侄得到过高的名次,有些高官甚至会嘱咐同僚将孩子排名后压——便是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大周文人厉害得紧,连皇帝都要怕,在这读书人一双双眼睛都死盯着的科举当中,没有不怕传出来徇私舞弊污名的官员。
一不小心,怕是连本人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偏偏他苏怀瑾高调得厉害——这也是有原因的,苏老爷字年轻时中状元起便是名声远播的才子,而到长子开始启蒙,更自小神童的赞誉便没断过。苏怀瑾年十二取字参加院试,便连中县、府、道小三元,一时间才名为人所津津乐道,传遍天下。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文渊侯夫人、侯府两位嫡少爷的生身之母柳氏突然间去世了。
苏公子恪尽孝道,需得守孝三年,大家虽然有点儿惋惜,却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反正他年纪还小的很,就算等三年之后,正常的同龄人也还在为童生试努力呢。
不出所有人预料,苏怀瑾的诗词文章在这三年当中一直孜孜不倦地刷着存在感,且极为明显地在经过沉淀后更上一阶,堪称大家风范。
到了苏公子十五岁解禁,继续一路头名及第及到会元,多年来听他事迹的文人墨客已经被这个小怪胎打击到麻木了,大家都翘首盼着殿试,没人想过会出什么意外,“苏六首”的名头,甚至早早被好事者传到了江湖中去。
要知道,文力鼎盛对整个国家的文人来说都是吉兆,若真能出个实打实的六首,那便说明当今文曲星庇佑,是国运昌隆的好兆头。
偏偏大家都这么激动起来,觉得这位相府公子不中状元那才简直是有人徇私舞弊,甚至都买好鞭炮准备庆祝了,宫里头那位小皇帝却一如既往地懂不了文人墨客那点子曲折情怀,殿试上见了光风霁月的“苏五首”很是惊艳,一句“卿有状元之才,却更宜探花之雅”的调笑,御笔一挥,生生将大学士们定好的名次掉了个个儿。
于是神话戛然而止,本该注定载入史册的佳话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掐断,以一个看起来甚至是轻浮到荒谬的理由。
这简直就好像给饿了自己三天早就心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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