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言语下来,虽然不乏恭维之词,然而声音轻缓,神情恳切,竟无半分浮夸之感。蒙恬闻言怔住,许久后才回过神来,道:“长公子如此……蒙恬实在受之有愧啊。”
扶苏笑道:“君子相交,不计虚名,蒙将军又何必要如此计较我这‘长公子’的身份?明日相送,只作故友暌离便是。”
他如此一说,蒙恬已然无法再推辞下去,便只能应下。而这时,扶苏却又站起身来,将早已放在桌几里内的木匣子推至蒙恬面前,道:“当日冒昧向将军讨了一支蒙笔,这些时日便思忖着应当备一份回礼才是,如此薄礼不成敬意,将军给扶苏一个薄面,敬请笑纳。”
蒙恬一见这匣子的尺寸,心道这岂是区区“薄礼”,便道:“却不知这匣子之中,乃是何物?”
“将军打开之后,自当明了。”扶苏微微笑道,“只是还望将军离开之后,再将其打开。”
此时此刻,蒙恬心中反而已并无惊诧之感了。实则他虽然在扶苏面前变得有些拙舌,然而心内却是通透如镜的。他隐约能觉察到,以扶苏这般心高气傲,又甘于淡泊的,是不会轻易地去结交什么人的。
至于为何会对自己非同寻常,他想过许多缘由,却终无一个能让自己彻底信服。故而他不再猜测,却止不住心内一日胜过一日的好奇。
不知为何,对方的心思越深不可度,他反而越想知道,这心思究竟是什么。
头一次地,竟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这让他自己都颇有些意外。
故而面对扶苏推来的那份不知为何物的“薄礼”,蒙恬终于没有推辞,还是收了下来。
实则心中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让他打开,便是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毕竟如若亲见此礼太过,自己是一定会拒而不受;然而既不知礼为何物,便也无从推辞了。
这同他登门拜访,却不通报名讳之举,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扶苏见他此番应得爽快,倒也笑得颇为满意。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蒙恬只道夜已太深,不便叨扰,便起身告辞。
与此同时,扶苏立在门边,眼见着蒙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许久,才转身回房,却是走到墙边,将壁上悬挂着一把长剑取了下来,慢慢握住。
这把剑乃是扶苏成年之日,嬴政赐予他的。只是若不细看,鲜少有人会发觉,这仅仅是一副剑鞘而已,其内早已是空空如也。
同样的,也不会有人知道,正是这把剑,在前世里被他握在手中,轻而易举地便划破了自己的脖颈。
而今生今夜,他将这剑赠予蒙恬,便是为了有一日从他手中再度取回。然后,用这把剑,完成他今生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夙愿。
——蒙恬,你我……会再见的。
*****
次日一早,蒙恬进宫同嬴政辞行后,方一出宫,便见扶苏已然带着少许随从,在哪里候着了。
其时已近严冬,干冷的风夹杂着低沉的呜咽声,吹拂过他的袍角发梢。而他周身虽然添了厚重的衣衫,而那远远立在风中的身影,却只让人觉得单薄清瘦。
蒙恬看着,忽然心中一动,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扶苏见了他一笑,随即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往城郊而去。一路闲话,不必多提,及至到了城郊十里,二人下了马车,拱手作别时,在这不长的路程里,已然有几分无话不谈的意味。
眼见对方回身走到另一辆马车边,冲自己拱手一笑,蒙恬心内竟有一刻觉得不舍。然而他终究是个干脆利落之人,纵然如此,却亦是一抱拳,便进了马车。
在上下的颠簸之中,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车角拿出那从已换做布帛包裹着,故而便于随身携带的长剑,慢慢打开。
无疑是一把制作j-i,ng良的好剑,便只是握着,便能感到那削铁如泥的魄力。
蒙恬垂眼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侧身一把掀开帘子,探头往来路望去。
然而都已过去了好久,耳畔呼啸的风声中,那里自然早已不会再留下什么人迹。
掩上帘子,蒙恬挑起嘴角笑了笑,却如何也掩不住心内的阵阵失落。
*****
扶苏送罢蒙恬,便上了马车,往宫中而返。然而方一回府,便听下人道,宫中来人宣了他数次,急得已仿若热锅上的蚂蚁。
扶苏心知若是嬴政久不见人,兴许要连累旁人。故而见势也不敢耽搁,换了身后便匆匆入了宫。
实则他同嬴政之间,已然有好些时日不曾独处过了。好似是各自心照不宣,有意规避一般,仿佛只要互不提及,那夜的种种便当真不曾存在过。
扶苏时常想,如此只怕是最好的了吧。今生今世,他极力地将一切都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却唯独这件事,让他每每思及,都有不从心之感。只是,这绵延两世的错已酿成,他拔不去心头这跟深埋的刺,唯有用沙土不住地掩埋遮盖,让它不至于成为自己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心内如此想着,他已然来到嬴政的书房外。门边侍候着的宫人见了扶苏如蒙大赦,赶紧隔着门通报。
许久之后门内响起一声“进来”,声音低沉,竟是隐约夹杂着丝丝的怒意。
扶苏闻言微微敛眉,很快却唤作自嘲的笑。
伸手将门推开,他心内明白,世事违愿,只要这根刺尚还长在自己心头,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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