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收紧,胸膛紧紧贴著他的背,勖扬君在文舒耳边轻语:“我送你下凡。”
文舒睁大眼,湖水清澈,水下几尾红鳞的锦鲤。那人将下巴隔在他的肩头,又徐徐蹭上来,脸庞相贴,再移过来稍许,嘴角就能相碰。
“谢天君。”
勖扬君不答话,只是将他拥住:“我以为你不会走。”
很早很早以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他看著他与赤炎亲近,又看著澜渊将他拉上了云端,他顾不得他想匆匆忙将他追回,他身边的人,自然只能跟著他。他许诺过的,他会永远陪著他直到灰飞烟灭,他自己许下的诺,他不能悔改。那一次,他悄悄用红线将两人相连,他其实是醒著的,紧张的他没有看到他半睁的眼。他喜欢他。心中没来由一阵喜悦,他知道他,认真而死心塌地。至此笃定,他再不会离开。很好,暗地里舒了一口气。他是天君,天帝尚让他三分,三界中有什麽是他无法掌控的?更休说是一个凡人的来去。却原来,任他再大的神通依旧有著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他见过他在人间与赤炎谈笑风生的模样,在他面前,他从不会这般直率地表露出心情,也从不会笑得这般开朗。纵使再不愿,他只能放手。
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村子外的山脚下多出了户人家,寻常的小院,座北朝南,东西两间厢房,中间是个客堂。庄稼人爱在自家院子里养几只j-i鸭鹅什麽的,会过日子的人家还会在门前辟出一小方地来,种些葱啊黄瓜的。偏这户人家,好好一块地,光种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草,外头还用竹篱笆环著整个院子围了一圈,篱笆上爬的也是不结果的没用玩意,瞧著只比别人家漂亮些罢了。那花开得也很好看,庄稼人叫不出名来。闲来猜测,大概是县城哪家大户嫌在城里住得闷,跑来乡里图个新鲜。
後来大夥儿都见著了那院子里的主人,是个穿著青衣的年轻男子,白净斯文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白里透著青。村子里人就说,大概是县城里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来养病的。
有热心肠的跑去跟人家攀谈,回来後就到处传:“那公子挺好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别提有多合礼数,真是不一样。”
後来,村里大半的人家都跑去那家拜访,一个个夸著他,人好,茶好,家具摆设也好,j-i,ng细得很,不像咱粗人,日子都是凑合著过的。末了又感叹:“看著确实是个有病的样子,人呐,总求不到一个十全!”
村里人问他:“公子您怎麽称呼?”
他说:“叫我文舒就好。”
文舒就在这小山村里安顿了下来,从前他就在这里住过,很久之前,大雨之夜,赤炎为他搭的屋子塌了,隔壁的大婶收留了他。现在他依著记忆去寻那大婶的坟冢,早已无处可寻。
勖扬君时不时会来,他长袖在桌上一拂,凭空多出一只木棋盘,一黑一百两盒棋子。两人之间的话并不多,他问文舒:“过得好不好?”
文舒说:“好。”
他就点头。
时光都消磨在了棋枰之上。
锺爱下棋的天君在他面前总是落败。勖扬君摇著头说:“输了总要有些凭证。”说罢,指尖上夹一点光芒抵上了文舒的眉心,文舒看著他一头银色的发上紫光渐渐黯淡,有什麽温热的东西自眉心慢慢流进体内。
偶尔他赢了文舒,就说:“给我沏壶茶吧。”
人间的寻常茶叶和寻常茶具,泡出的茶水也是寻常。他把茶盅捧在手里,问道:“从前我摔了多少茶盅?”
文舒在他对面坐著,低低笑出了声:“很多。”
赤炎也会来看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脸色好多了。”
转身又拿来诸多仙丹,南极仙翁那儿拿的,太上老君那儿骗的,哪位菩萨那儿抢的,还有他爹老龙王私藏在珠蚌里被他撬出来的……
文舒笑著说:“不必了。”
他硬把东西往文舒手里塞:“都是有用的,你跟我客气什麽?”
都说三十而立,早几年,村里的大婶大娘就来跟文舒打听:“那谁家的谁,讨媳妇了!公子您订亲了不?啊呀呀,不该问的,你们大户人家选媳妇当然是要j-i,ng挑细选门当户对的。那谁家闺女你见过没有?家底是比不上城里那些,可模样好,人也贤惠……”
现在那谁家的谁的儿子都会满地跑了,大夥儿嘴上不说,暗地里却都猜著他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这一天,勖扬君又败了。他手指又伸来,文舒却向後躲去:“何必呢?”
勖扬君指上一顿,仍旧抵上了文舒的眉心:“姑且一试吧。”
指上的光芒很快消失,勖扬君看著文舒越显苍白的脸,沈声道:“当初我或许就该对你好些。”
文舒摇头,低声道:“还说这些干什麽呢?”
勖扬君站起身,走到文舒身前,慢慢蹲下身,抬起头看著他:“下一次,你还愿意见我麽?”
不待文舒回答,嘴唇慢慢靠近他的,呼吸可闻:“你不愿意也无妨。天界或是凡间,有你,就有我。”
一点一点覆上去,双唇相贴,温柔地吮舐,许久才放开。他的脸色依旧是透明,只有那张淡色的唇因方才的吻而显得有些嫣红。
勖扬君站起身,揽过他的肩,将文舒抱入怀中:“第二次了。”
你第二次在我面前离开我。
房外有风,吹起一墙藤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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