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肯定,这力量不就是主使者?”希瑞尔平静道。
为什么刻意强调这是来自第三方的力量,是置身于这事件之外的——因为某些必须的理由而不得不参与其中的?
灰鹞严肃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事实上他没打算糊弄这位阁下,他只是觉得在没有更确切的证据前暂时隐瞒会比较好,可公爵实在敏锐得过分。
希瑞尔盯了他片刻之后,缓缓道:“告诉我。”
“……因为它没有伤害您,”灰鹞沉默了一下,“它甚至在保护您,阁下。”
*
希瑞尔找到布莱兹的时候,这位大管家正在修剪庄园里的金盏花枝。
天气热起来,对环境比较敏感的花枝出现些微枯黄,如此庞大的园子,花序多得遮眼蔽目,在花盘下的绿叶,要找出枯黄的叶片格外不容易。这庄园较偏僻,也一直遵循着古老的四季轮回自然开谢,花匠们从整体上维持花海的美观,并不会刻意追求细致入微的花叶,可此时,布莱兹正在慢慢翻拣窜出的枝叶中泛黄的微处,然后小心翼翼剪去,带着某种偏执又苛刻得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希瑞尔并没有打扰他,只是站得远远的,安静凝视着这个男人的动作。希瑞尔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布莱兹了,他的日常事务全部由奈登包揽,布莱兹也就是专注些城堡中的权力罢了。按照他先前的吩咐,该退休的布莱兹手中的权力还在不断缩减。
希瑞尔原以为,这个时候,布莱兹会如印象中一样待在某个昏暗的房间,泡一杯茶看看书整理整理旧报纸处理点事务又或者做些别的,如果以忙碌程度作为一个管家尽职的计量的话,他已经不合格了。但实在没想到,这个永远整洁严谨一丝不苟的男人,有一天会半身泥污做这种完全杯水车薪吃力不讨好的事,看这熟练的样子还不是短时间的了。
紧皱不松的眉宇,弓着身躯僵硬的模样,让他看上去老了好几岁。但是他的动作又太过挚诚慈悲,希瑞尔几乎以为看到的是个赎罪的信徒。
然后在某个瞬间,发现他存在的那个人,有些尴尬又平静得直起身,冲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身先回园子另一侧的小花坊中换衣服。
希瑞尔想到灰鹞对他说的话。
“或许布莱兹知道些什么。”灰鹞说,“因为我同样发现——他——也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着您。”
希瑞尔想这真是可笑。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信任布莱兹,努力把他排除出自己的世界,结果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努力的,正是为了保护他。
希瑞尔不怀疑灰鹞的论断,他只是有些遗憾。如果早些知道……或许,他还是不会交托自己的信任——但他定然会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让布莱兹隐退。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已经算是彻底割裂了彼此间的最后温情。
“我曾遇到过危险么?”可希瑞尔当时还是这样反问了,“需要这些我根本不认识或者我不信任的人来保护我?”
然后换灰鹞默默注视他。
希瑞尔一直很谨慎。他身边的各种特长突出的保镖从来没断过,他细致得为自己建立起很多防护,很努力不让自己处在危险的环境中。他如死水一样安静得活过那么些年,现在有人告诉他,有那么些人一直在保护他?
很久以后希瑞尔自己说出了答案:“因为……我连他们在防备的对象,都不知道。”
已经说不清谁更可笑些了。他隐忍了那么多年努力想要知道的真相,总有那么些人一直都了解,但他们不告诉他。有那么些人默默得守护了他多年,可他一直视之为敌,从不更改。
希瑞尔站在那里,看明明灼灼的橙光金盏花开得满眼都是。
这乐园缺失了它的女主人那么多年,却依然在时光里美得这般辉煌。希瑞尔想起那年母亲还能向他微笑的时候,热泪都盈了眼眶。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牵扯的东西有多繁杂,能让这么重大的事物彻底隐蔽的势力又是何等危险,可每当他忆起那些他触摸不到记忆里的美好画面,就觉得他总该查明一切的真相。成了执念,化作梦魇,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暖,他从原版身上攫取成自己的回忆,若不能将之释解,他也无法得以解脱。
“告诉我,你在替谁隐瞒。”希瑞尔对布莱兹这样说道,“你知道的——告诉我。”
不管布莱兹在当年的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至少从来没有伤害过希瑞尔。而能对着金盏花露出这样温暖的表情的,没有人能怀疑他对这个家族这片土地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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