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彬嗙嗙拍了好几次惊堂木,外边还是吵得不行,不得不派遣出卫戍军与衙役。衙役打出肃静牌,卫戍军拦住不住往前挤的百姓,若有叽歪吵闹的,提起水火棍就揍。终于稳定住了局面。
“提涉案人等过堂!”钱彬啪地敲响惊堂木,押签发令。
衣飞石、卫烈、负责看守仓库的老兵何有为、周记客栈掌柜陆芳,一一上堂。
衣飞石身负爵位不必下跪,拱手一礼立于堂下。
验明正身之后,钱彬开始问案:“昨夜亥时,衣侯爷可在东城周记客栈?”
“在。”
“衣侯爷在京中自有住处,何故去客栈盘桓?”
“昨日世交家人来报,家父帐下已故袍泽原公独女被人推落旱桥身故,我查出此事颇有蹊跷,便将杀人官妓押在客栈,引蛇出洞。死者便是前来杀害官妓灭口的刺客。”
“其中既然早有命案牵扯,侯爷既非堂官,又非苦主,为何不找衙署报案,反而私设公堂?此事不合常理!”钱彬蛮横地说。
钱彬这是故意找茬啊?听审的林闻雅都禁不住皱眉。
这年月高门大户谁家没点龌龊事?哪家会死了闺女就先报官的?当然是自己偷偷地查了,好听不好听的事先抹干净了,再视情况往衙署送帖子。何况,衣飞石撞见的这事儿明显就牵扯到了陈朝的奸细,他不自己弄明白了,反去先报官?到底谁不合常理?
衣飞石也不辩驳,承认道:“是我唐突了。”
钱彬又问:“还请侯爷老实交代,为何私设刑堂,杀害死者。”
“她不是我杀的。”
“那请侯爷老实交代,为何私设刑堂,令‘部属’杀害死者。”
“她也不是我的部属所杀。”
“敢问侯爷,死者既不是侯爷所杀,也非侯爷指使所杀,那她是怎么死的?难不成她是自己杀了自己?”
“指挥使说对了。”
看着衣飞石老老实实认真回答的模样,林闻雅一个憋不住,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钱彬气得猛地一击惊堂木:“荒唐!她为何要自杀?”
衣飞石也没有撒谎,就把当时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番,结论道:“她布置霹雳火要杀我,最终杀害自身,这是她咎由自取,与我、与我之部属,有何相干?”
“衣侯爷,本官劝你坦白交代,不要心存侥幸!死者老父已在堂下等候,据他所供,死者乃是奉命去周记客栈与你交换情报。那周记客栈名义上是你大嫂周氏的铺子,实则遍布兵卒,防守森严。此番杀戮,确是杀人灭口,却不是死者杀官妓灭口,而是你杀死者灭口!”
钱彬呼喝这一番都是今日最主流的谣言之一,肃静堂上,他的声音传出老远,被外边竖起耳朵凑热闹的百姓听了个七七八八,立时引起一片轰然。
维持秩序的卫戍军不得不把好门口,衙役提起水火棍又是一阵猛抽,方才渐渐安静。
衣飞石瞥了钱彬一眼,这位刚才还不是这幅嘴脸,这是听了谁的命令?
——承恩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钱彬还跟承恩侯混。承恩侯是钱彬堂姐夫,又不是钱彬他爹。现在不说杨皇后死了,连杨皇后的丈夫儿子都死了,钱彬是疯了才继续给承恩侯卖命。
“你说我家与陈朝勾结,你可有证据?”衣飞石反问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传苦主梁青霜!”
衙役从堂下带来一个隐隐绰绰让衣飞石觉得很熟悉的身影,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违和。等那位梁青霜走上堂作揖下跪时,衣飞石看着他完全陌生的面孔,心中巨石倏地放下。
——这人根本就不是梁青霜。
信王没有背叛他!
从这个假梁青霜出现的瞬间,衣飞石就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和他刚才在牢狱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不谋而合!
谣言是防不住的,与其扑灭,不如先闹上一场。若现在皇帝对谣言置之不理,百姓只会悄悄议论,哎呀,衣大将军说不定真和陈朝勾结了,他势力那么大,皇帝都敢怒不敢言。若朝廷派人辟谣,百姓更来劲了,哎哟,被我们说中了吧?朝廷要封口了,不许我们讨论真相了!
现在谣言酝酿第一天,就有“奸臣”提衣飞石过堂,不分青红皂白给衣家扣个通敌卖国的帽子,先把喜欢传谣的百姓镇住!说不得还要多审上衣飞石几日,最好闹得举世皆知,闹得陈朝心生欢喜,以为谢朝刚登基的新君确确实实猜疑了衣大将军。
西北马上就有纷争,若衣尚予“背后不稳”,战场上“发挥失常”,那岂不是太正常的事了?
京中后院起火,反而给了衣尚予在西北对陈朝虚虚实实施展手段的机会。
如今不过是衣飞石在谣言中受些污名委屈,等到西北战事结束,承恩侯府提来的这个有着明显破绽的“假梁青霜”,就是给他、给衣家翻案的命门。到时候,因容庆杨靖一事,不敢记恨新君却记恨上衣尚予的承恩侯府,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说服了承恩侯府,愿意来揽这一摊子破事。
这种忠臣爱子含冤受屈,忠君爱国的老将军却含泪打完仗凯旋归来,最终感动了皇帝,冤情昭雪的狗血大戏,远比朝廷在谣言初期急吼吼剖白辟谣,更招百姓喜欢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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