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说,谢谢凌叔叔,给了我读书的机会,我考上镇上的重点中学了,一定好好学习,将来也要做一个医生,帮助别人。祝凌叔叔和家人,阖家幸福,身体健康。
平铺直叙,几乎没有什么形容词,一页多纸而已,言语质朴却看得熏然眼眶发热。
他说,凌远,谢谢你。
那人笑了,谢我做什么,这孩子真正应该谢的人,是你,你说的那句话,让我下定决心为他们争取赔偿。你说,死者还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呢,有了这笔赔偿,他的人生也许会不同,比如,不用辍学……
李熏然觉得自己又要脸红,今天这是怎么了。
“要回信吗?”害羞的人问。
“当然。”
“选一份礼物一起寄过去,好不好?”
“好。”凌远朝枕头上的笔记本努努嘴,不是要网购吗。
他们并靠着床梆,一起浏览购物网站上形形色色的文具、家居用品和电器,俩人都没啥经验。李熏然觉得贵的准错不了,凌远不知道该不该纠正。购物车塞了一堆东西,到最后,小孩儿又说再等等,春节快到了,肯定促销力度更大。单把给孩子的礼物下了单。
凌远被提醒,一个新的年,终是要来了。
第二十二章
来送他的,是师父。
他说就不用进停车场了,就到临时泊客点下车就好,反正就一个行李箱,很方便。
高刚心里压得荒,又得持着沉稳,也不想延绵这场告别。嘱咐的话已反复说了,来来回回也就一个意思,凡事不要逞强,安全第一,人生地不熟,照顾好自己。
李熏然说,师父你少抽点烟,岁数大了,不要那么拼,看着合适的,赶紧给我找个师娘。
老高一个没绷住,苦笑出了声。
站台上的人乌泱泱的,行人和行李交错如织,这幅画面即使关了静音,还是能读出喧闹。硬卧,选的上铺。他把保温杯搁在小桌板上,捡了个折叠小凳坐了,看着车窗外头。
一位大姐拍拍他肩膀,问小伙子,能帮我把箱子放行李架上吗。他连忙起身应了,帮着归置行李。对面铺位的下铺是个女学生,床底下的空间都被别人的箱子占满了,她也眼巴巴地望了李熏然。行李架上一通倒腾堆叠,等都帮忙摆放好,车都要开了。
熏然额头微微冒汗,重坐回刚才的折叠椅。正好赶上站台上的人影开始渐次向后稍的一瞬。
大城市的月台早已不复那样一种意境,太过热闹,离别被掩埋,有的只是赶路。也许在某个乡村小站,只有绿皮的老火车经过,年轻的情侣依依惜别,火车隆隆响起的刹那,外头的人踏着长长的站台追逐,直到它的边缘,才呆呆停住。车里头的人逆着车开往的方向,向后退着,只为多一秒的视线交互。
李熏然讨厌那样的场景。
他只是禁不住想象,思绪的线不听他的使唤,如果凌远在那一刻,出现在月台上呢?自己要怎么办。他庆幸。
简瑶买了两支分量极足倍数又高的防晒霜给他,嘱咐他出门一定记得擦,否则就变黑猫警长了。
小青梅忍不住掉泪,熏然还得安慰。我是被借调办案,又不是流放,不用担心。
她反而哭得更汹涌。
帮我照顾我妈,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她。李熏然语调低了下去。
瑶瑶使劲点头,叔叔阿姨那边我会照看着,你要照顾好自己。
熏然努力让自己笑得很甜,挥挥紧握的拳头,放心吧,我可是个刑警。
李睿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肩负这样的重任,他紧张地想要逃跑。
龙抬头快到了,他浓密的头发还没发觉能恣意昂扬的日子不多了,略长的额发和鬓角,让他有些显老成。虽然他本来面相就有些持重感,不像堂弟,一直有脱不去的稚气。
要替别人说一句再见,是挺难的,特别是当你知道所有的故事。
火车停的站很多,隔一阵子就减速,没多久,再启动。
他只是想,离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他觉得自己错了。钝刀杀人,才是不遗余力的残忍。可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要搭那样一趟列车,不急不快不焦躁。旅人费心掩盖的不舍,终被酿成一缕鲜明的愁绪,拌上回忆,让疼痛在血液里苏醒。
这世上未知的,唯有往后的时间,到底会发生什么。而未知,带来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难以抵挡的希望。可有时候,人们常常分不清,希望和恐惧,哪一个才更让人想决绝地逃离。
父亲,只是和他谈了一次而已。
他不知道,他离开父亲的书房后,李永泽的手,抖得拿不住茶杯。茶水溅在昨天写毛笔字的宣纸上。四个遒劲的颜体字,冬去春来。
他是相信儿子与那个叫凌远的男人,俩人之间是有爱情的,那感情既真且深。他更相信的是,比起他自己,儿子还远远未能领悟,时间的威力。它能吞没一切。一段荒谬的,不知所起的所谓爱情,在它面前,终将丢盔弃甲烟消云散。他想让李熏然明白,人总是会吃很多苦头,走很多弯路,那不要紧,等你有一个真正的家庭,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孩子,你就会发现那点伤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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