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融盯住那点光明,看了没多久,撑不住昏昏睡去了。
再醒来时,冯融揉了揉双眼,屋里有淡淡的光明,应是白天了。
墙角渗透进更为灿烂的日光,在灰黑色的屋子里,铺开放射性的光束,肆无忌惮的,让人快乐的。而除却这点日光,又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冯融在一瞬间怔住,以为是错看了。
良久,他从地上艰难爬起,试探着向那头伸出了手。
红花。缘着这道裂痕生长进来的一簇红花,它会是真的吗?
那只手,沾满泥沙的手,血渍干涸的手,原先是那样无暇的手,从低处够去,在触到那殷红的花瓣的一瞬,有了轻微的颤抖。
冯融笑了,笑声从干哑的嗓子里撕扯出来,他忍不住咳了起来,咳着咳着,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泪水糊在面容上,又滴落到满是尘埃的地上,他用疯疯癫癫地呓语说:“你……也是来看我的吗?”
屋子里,有祖父,祖母,有爸爸,妈妈。
在陪伴着他。
继而有朝露,有初阳。
前者顺着花枝淌到他污浊的手掌上,后者描摹他眉眼,刺目得几欲落泪。
这场戏拍了一天一夜,顺序打乱了,剪辑交给后期工作。这并不妨碍江倚槐的发挥,当他抚摸着花瓣呢喃之时,有几个场务在一旁偷偷红了眼眶。
江倚槐与娄畅交换了一点想法,而后回到剧组包下的民宿清洗休息。娄畅做了短暂的休整,投入村民村长戏份的拍摄。
其他演员的状态也都不错,拍至晚上,也基本顺利,剧组还在当地居民带领下,吃了一顿别有风味的土产夜宵。
第一天过后,江倚槐要拍摄的戏份就没那么重了,他演了一堆和村民发生冲突的“回忆杀”,三天过后统统结束,仅剩下一场送别。之后,冯融再年幼一点的戏份,就算江倚槐保养再好,也不可能缩回丁点儿大,当然就轮到小演员了。
周五那天傍晚,江倚槐穿着戏里打了补丁的短衫,大喇喇地坐到村口的大石头上,问小王讨了支烟。
火星燃动,一口白烟缓缓吐出,升到高处。江倚槐的目光随烟而上,远天残照褪尽,那西沉的落日匿在连绵的青丘后,山色有隐约的明亮。一钩月亮淡淡浮出,鸟鸣过三声,接二连三地从深山飞出。
娄畅就在这时,端了两杯茶过来:“我看见你助理在找你,怎么坐这儿,给组里省饭?”
“思考人生,”江倚槐故弄玄虚地说,他接过其中一杯,喝了口:“这不是还没到饭点嘛。”
娄畅站了会,以为江倚槐在自闭,他不愿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握住水杯的手指动了动:“我其实挺好奇的。”
江倚槐:“好奇什么?”
“按照大流来说,你是天赋型演员,这点我承认,试镜时我就是被这一点打动,才选了你,”娄畅分析道,“但有些事不得不承认,天赋有时候也有限制,比如说今天的戏,老实说,我没想到它会困住你。”
冯融终于等到了逃脱的机会。这一次,送饭的不再是好几个村里的壮汉,而换成了牙尖嘴利的方婆子,他故意手抖摔了碗,方婆子便骂骂咧咧的,作势要打他。冯融顺理成章地把她掼倒,头也不回地跑了。
冯融在村边的林子里藏了许久,直到黄昏,才继续往城市里跑。但运气这种东西,他或许天生缺乏,没跑多远,就在城郊的公路边上遇见了开车回来的村长刘老翁。
刘老翁没有带他回去,他叹了口气:“我送你一程。”
在刘老翁的车上,冯融换了一身老气却干净的衣服,刘老翁给了他一些钱,说是够他在城里过四五天。
他们说了许多话,天南海北,又都无关紧要。临别时,冯融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与这个村长相识十多年,看惯了他的无能和冷漠,此刻却做梦般地接受他的馈赠。
冯融干巴巴地道了谢,下车时,在车槽里看见一朵有点干瘪的红花,他拿起来:“这是?”
“啊……”刘老翁眯了眯眼,“那是我小女儿柔柔的花,她总三天两头地缠着我,带她去买花。”
早该想到的,秋天,怎会有花开。
“你看现在秋天了,外面也没有卖花婆,前些日子我就带她去了城里,那儿有花店,我给她买了好几束,估计就是……”
刘老翁说了多少,冯融没再听进去。他们作了挥别,甚至说了“再见”,但有的人一经分别,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车子在接近城区的一个站台前停下,而后,转头离开。
在黄昏的映照下,一切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像甩不掉的负累,要背着它,走无穷无尽的路。
夕阳西下,赤日融金。
冯融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目送车子远去,又转回头,望着温暖又萧瑟的秋。
背后是回不去的故乡。
第一次,他的眼里,除了顽抗与奔逃,有了别样的颜色。
一场戏,一个眼神,ng了6次。于是日落黄昏后,错过了时间,只能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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