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匆忙寻了家客栈躲避,却被告知房间已住满了。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二人只得在柴房将就一夜,谁知柴房里已有了好几个将就的人,且看样子都是赴京赶考的。有人认出了柳少爷,皮笑肉不笑地道:“柳公子这是第几次上京了?这回可有把握?别又白跑一趟吧。”
柳长乐只笑一笑,不作理会。
好不容易待到雨停,出门后车夫驾着马不小心碰着了位行路的老妇人,闹了点官司,耽搁了一阵子,再赶路时,马怎样都不肯走了。好不容易哄得马儿上路,过山路时,经过一处拐角,马蹄一个打滑,直直就往山下坠去。
常听人道人死之际想到的那个人,便是心中挚爱。柳长乐以为自己将要死了,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人却是他的父亲,然后是府内院中那棵他少年所植的梨树,再然后是朱砂县的万紫千红,桌上未及寄出的梅花笺。
“少爷的情到底是真是假?”
柳长乐往下坠落时,迷迷糊糊想到有人曾这样问自己,这人眉眼疏淡,自命卑微,从不惹人注目。假若还有机会,他愿与他好好探讨这个问题,可惜世事无常,他还有千千心结尚未了断,着实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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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和二十二年,柳长乐在这年春闱金榜题名,殿试后,为圣上钦点探花郎。衣锦还乡。
那日马车最终落入了一片湖泊中,二人相安无事,只是包裹中的银两沉入湖泊再也找不见了。柳长乐只得典当了自己腰带上一块玉珏,继续赶路,一路遇过劫匪,遇过瘟疫,迷了路误入野林,想得到的艰难险阻全遇上了,仿佛不是去赴考,而是历劫飞升。柳少爷一朵温室中养成的花,从不沾染烟火气的人物,终于落入凡尘,狠狠地体验了一回民间疾苦。二人千辛万苦赶到京城时,已是科考前一天。唐晓春悲戚道:“少爷,你若考不中,咱们可怎么回去?”
柳长乐墨发披散,衣衫破烂,连鞋也不知去了哪里,却仍风度翩然,微微一笑,道:“如何而来,如何而返。”说罢朝善心的人借了身衣裳,稍作休整,从容迈进了考场。
许久以后唐晓春回忆起这段时光,都觉得如同做梦一般,梦里死去活来又柳暗花明,将自己折腾地一塌糊涂。他对柳少爷变得敬爱无比,尊崇有加,认为他一定不是凡人,非妖即仙。
柳长乐回乡的时日里,登门造访的人踏破了门槛,以往的心上人一拨又一拨从他眼前走过,他清晰记得遇到每个人时的情景,他们的衣着,所说的话,他为何而心动,给他们的梅花笺上写了怎样的溢美之词。
唯独缺了徐渺。
许是经历了之前的劫难,柳长乐时常摇荡的心旌平稳了许多,对于许多人,他欣赏则欣赏,却不再害起相思。他的诗词不再婉约缠绵,反而越发大气磅礴,多有山河意向,而非满篇的儿女情长。他醉心政务,一心做个好官,年纪轻轻便颇有建树,深得赏识。
柳老爷仍在朱砂县做芝麻官,时常感到寂寞,便寄些书信来,起初仅是些琐碎之事,后来许是眼馋别人子孙满堂,便时常催促他早日成亲。
适合娶来作妻子的人有许多,也可说没有,柳长乐无心挑选,也无心成家,便拖着,不知不觉便拖过了三年。
此时柳长乐任礼部侍郎,昌和二十六年春闱,为众考官之一。待场上数百人交了卷子,他粗粗浏览一遍,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当即愣了愣。
待到放了榜,徐渺来参加殿试时,柳长乐才相信果真是他。
徐渺较四年前并无多大变化,仍旧敛眉颔首,沉默寡言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柳长乐看见他时,他亦看见了柳长乐,四目相对,柳长乐又惊又喜,徐渺却神色平常,如同在柳府般,轻轻唤了声:“柳少爷。”
只这一声,柳长乐的心竟急速跳动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朱砂县,大雪初霁,他收到一纸信笺,上面抄了一首无题诗,字迹稍显笨拙,却规矩齐整,看得出很用心,想必练了许多遍。
侬为君痴君不知。
柳长乐稳了稳心神,笑道:“没想到你我二人竟还能再见。”
徐渺眉眼低垂,嘴角勾了勾,道:“数年过去,少爷心中想必又添了许多人。”
柳长乐眸光流转,低声道:“现下看来,只剩你一个了。”
徐渺平淡地望了他一眼,并不回应,只是拱了拱手,道:“恕我还有事,再会。”说罢,径直离去了。
柳长乐望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子方回过神来,心犹跳得厉害。他抬手在心口上按了按,想:“原来我竟是在等他。连我也不知道,想必他更不知,我竟等了他这么些年。”
向来情不知所起。柳少爷终于重又害起了相思。早晨醒来,心头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我今日可还能见到他?上了朝,满朝文武都成了会说话的木桩子,他们的言论一丝也传不进柳少爷的耳朵。手中的文书再也看不明白,不知不觉嘴里念的都是他,梦里也是他,这一城的风花雪月,终于又映进了柳长乐的眼眸中。他重又作出缠绵悱恻的诗文,家家户户争相传唱。
然而徐渺从不回应。
比形同陌路好一些,也不过一副疏离客套的模样,似乎只当他是普通的同僚。柳长乐以往害相思,也只是相思,并不会非要想得到谁,甚至他颇喜欢那样求而不得的感觉,因为那时他往往思如泉涌,能作出不少好文章。而如今,他急迫地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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