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道:怎么,你怕我?
李忘生定住,摇头,一手扶着莲冠,一手很慢地,将细簪从盘髻里,抽了出来。
满瀑的白发,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谢云流好似又见到当年那场不懂的落雪。他的手微微颤抖,抚上李忘生的发梢垂缕。
触之冰滑,细雪绵沙。
谢云流在东瀛的时候,一遍遍提醒自己,李忘生是如何一个卑劣小人,自己是如何沦落至绝境。那些念头,发酵酿成真的愤怒的仇恨,不轻易张扬,也绝不会轻易放下。
却总有明月当空的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分,心中裂开一道柔软的豁口,搅出三分血粘稠。
东瀛道场阁楼习惯建于高台上,谢云流立在阁顶放眼道场尽收眼底,仍觉方寸窄矮,远不及纯阳华山之巅镇宗之貌。
谢云流的酒量出奇地浅。所以那些时候,他往往只斟一杯清酒,对月遥酌。有一次李重茂来找他,忍不住就多喝了几杯。谢云流的头便有些重。那些在纯阳相逢与散场的场面,便如影随形地回到了眼前。本来一些不必讲的谜题,又影影绰绰地浮现。
谢云流忽然想谈谈,一种情绪在心中憋得久了,堵得他喘息都是生硬的疼,借着酒意蔓延出来。
谢云流说:我想聊聊李忘生。
他的眼角似被狠意勒出了一点红,又像是无助地红了眼眶。
李重茂又乖觉地斟了一杯酒:大哥你尽管说。
谢云流撑着额头,开始回忆。
李忘生的谦恭,李忘生的清寂,李忘生的淡定,李忘生的温和。
最后谢云流叹一口气,总结这段回忆:我真的好恨李忘生。
吓得李重茂目瞪口呆,把酒杯踢下阁楼,说:大哥你真的醉了。
谢云流还能自己走,也不要李重茂搀,自己回了卧榻,合衣而眠。
梦中前事繁芜,很久之前,他还能毫无顾忌。逢年过节喝醉也不怕。那样的心情是再也没有了。李重茂素来体弱也没力气,是不可能把喝醉的谢云流运回房间的。本该一醉却再也不敢醉。睡得也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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