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寻秋在那个世界经历过2003年,对非典事件还算了解,那是一次全球性的传染病疫潮,每天打开新闻,都能听见各个疫区的感染病例攀升或稳定,与之对抗的前线医生们全副武装,却还是有许多人成批地倒下,或痊愈,或牺牲。
他们不在疫区,一个心外一个麻醉,新闻里的转述和文字再煽情,也很苍白。
但没有人能否认,抱着赴死的决心,义无反顾地坚守在岗位上的他们,都是伟大的英雄。
聂寻秋在麦德林六十五天,回到巴尔的摩时在信箱里找到了一封工作邀请函和就业许可书,他在楼梯上读完了那封信件,正巧与自己回国的意愿不谋而合。
他向rl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对方尊重自己暂时退出的决定,祝他前程似锦。
香港是非典疫区,聂寻秋不得不避免从这个地方转机入境,绕了许多弯路,出关折腾了很久,把他和来接他的江未平都累得够呛。
两个人从机场出来已是天色将明,聂寻秋和之前一样,还是没有行李,他们直接到医院吃早饭,椅子还是凉的,厉演的电话就响起。
“那我去吧,你还要工作,正好我自己没什么事,等他温度降下来我就自己回家休息,”聂寻秋站起来,取下挂在一边的外套,“你报个地址给我,我打车过去。”
厉沛之前说得明白,不希望再见。
可聂寻秋不想就这么放弃,他还有很多很多,没来得及跟厉沛说。
关于错过他的六年,关于死,关于新生。
聂寻秋对厉沛的病心里大概有数,他曾经对自己提过小时候常常生病,家里人请了中医给他慢慢调理,熬出来黑乎乎一碗药汁,连大人也不爱喝,更别提一点儿苦都沾不得的厉沛。
他喜欢偷偷往药里加糖,所以一般都是厉演盯着厉沛吃药,手里必须控制住糖罐,确保没有任何甜味剂能被他胡乱加进去。小孩子喝完药,被苦得咳嗽,皱巴着一张脸想哭的时候,嘴里被塞进去一粒冰糖。
方正的一小块,含在嘴里慢慢化开,那甜度是正好的,温润不溽,孩子咂摸两下,就笑嘻嘻地想再讨一颗。
厉沛曾经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容易发脾气,却也很好哄得收敛。
是他亲手将那抹挥之不去的忧愁深种。
厉沛搬离了那片繁华地带,现在的居所不是高耸入云的公寓,而是在一片很安静的老单元楼里。邻居也都是高校退休的老师和家属,有太阳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坐在院子里挑着老花镜看报纸,浇花逗鸟。
小区里绿化很好,行道两边种着低矮的栀子,车停在树下,盖和顶上都是被风刮下的绿叶。单元楼的铁门早就坏了,按键不灵动,住户将门大敞,拿了块砖石抵住,方便出入,否则像他这样来拜访的人,还得在楼下按按主人的门牌号码,让他亲自下楼来开门。
聂寻秋按响门铃,放下手静静地等。
厉沛也许能听见,也许听不见,他在心里估量着厉沛从床上下来摸到门前需要多久,会不会摔倒,而自己又该如何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一件一件搅在一起,竟然让他指缝里都浸出冷汗,瑟缩着蜷起,颤抖不已。
他能将枪端得水平,扣下扳机时毫不犹豫,却在这个时候,被戳破了勇气,只剩下个空瘪的袋子。
门很厚,他听不见脚步声,时间在他心里“滴答”了一百来下,聂寻秋又按响门铃,抬起头来看了看墙角。那儿没有灰尘和蛛网,白白的一个,交界的地方投出阴影,仿佛能延伸出无限的空间。
他小的时候很爱盯着墙角。只是他居住的地方不会有人这么仔细地打扫,他个子不高,做的家务活也就是洗衣做饭、擦擦地和柜子,够不到屋顶那么高的地方。角落里总有一两个蜘蛛安家落户,在那儿吐丝盘织,哪天一不留神破了,他就搬过来一张凳子,站在上头,看它修补,目不转睛一整天。
厉回笙赞赏他沉着,殊不知那不过是从小孩子那里演化过来的孤独。
就在聂寻秋想去敲第三次门的时候,门开了。
厉沛披了件外套,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乖顺地下垂,一如记忆里乌黑亮滑。高热熏红了他的脸,他的手大概是凉的,紧紧贴在面颊上以求降温,他像是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哽了一下,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怎么不带钥匙……”
他说着咳了两下,给喉咙腾出地方,弯下腰来,给聂寻秋找了拖鞋。
之前在聂寻秋心里设计好的那些开场白,如鸟般栖息在枝上,厉沛这一声,像疾风徐徐,惊飞了所有,散了干净,留下一地绒羽。
厉沛把他认成了寸和。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怕惊醒厉沛,默不作声地将鞋换好,厉沛已经重新挪了步子,慢吞吞地回房间,外套从肩上滑落,那后背分外单薄,好像一丁点儿雨水,就能将它压垮。
清了好几下嗓子,厉沛的声音总算不那么低哑:“我有点饿,也好困,等我醒了,给我做点什么吃吧。”
聂寻秋捡起那件线衫,闷闷地“嗯”了一声,看着人又重新躺回床上,疲惫地耷拉下双眼,才敢坐到他床边,觉得那些柔软的发梢刺进了自己的心间,流出血来。
又一次见到厉沛,他才惊觉自己的想念已经刺进骨头,融为一体。
聂寻秋不敢多触碰,给厉沛简单地测了体温,因为不确定他之前吃了什么,不得不问道:“早上吃药了吗?还有没有别的哪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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