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新鲜黄桃!诶,同学要不要看一看?”
离着门,远远就能听见一道哑哑的女声,虽然频率很低,每一声却都很响亮。大门口关乎学校形象,是绝对不允许商贩用扩音喇叭吆喝的,于是只能采取人声。如果换作市中心的a大,连这些摊位都要被清理得干干净净,h大地处郊区,管得便也松了些。
女人的吆喝声活络老练,她一边趁着空档吆喝两嗓,一边还招呼着看水果的学生,黑黑的脸上全是汗水,但却摆起极大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夏谐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便转回头,继续向外走。
女人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来回游移,敏捷地捕捉着潜在的顾客。当她的视线落到了夏谐脸上时,她怔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这个正在朝外走的男人,最后她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眼睛睁大了,连血丝也睁出来了。
“老板娘,我要这两片西瓜。”一个女孩子把挑好的西瓜递给女人,女人下意识接过了,却没做什么反应。
“老板娘?”女孩有点奇怪。“我说我要这两片西瓜,你给我包起来吧。”
女人被她喊清醒了,却没有给她包西瓜,她手里拿着那两片西瓜就朝夏谐奔了过去。
冲到夏谐跟前,女人就把西瓜冲他狠狠砸了过去。夏谐没有反应过来,脖颈侧被狠狠一击,西瓜汁滴滴答答沿着白衬衫往下淌。
他倒退几步,只见女人又朝自己啐了一口,一口痰不偏不倚,正好吐在胸口:“操你妈的杀人犯,你还记得我儿子吗!”
紧接着她便抓住夏谐的衣服,开始与之撕打起来。
夏谐勉强挡着她,步步往后退。他原本可以做反击的,可是那句“杀人犯”使他一激,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不认识你……”他一边抓住女人的手,想往外拨,一边对她说着。“你……冷静一点……”
“你发达了!了不起了!记不起穷人了,记不起你杀了你爹了!”女人听到这话,叫声更尖利了。“我替我们家白一帮你好好想想!克爹克妈的畜牲!丧门星!”
听到“白一”两个字,夏谐浑身一顿,这一下脸上又被抓了两道口子。
“你……白…………”他低声说着。“白一。”
“怎么,病痨鬼终于想起我儿子了?”女人露出了极为凶的一个笑容,转而眼睛一耷,又似要哭。“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我儿子!你坐牢也要拉个垫背的,让我儿子陪你死!我今天就撕烂你这张脸……”
女人在用全身的劲向夏谐冲去,她用头,用手,用腿,所有的肢体都是她的武器。而夏谐原本还是在挡的,这下却顺势被她打着,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白一。
好久远的名字。
久到已经淡成无色,淡成无足轻重了。
夏谐在读书时,一直被男孩子孤立和欺负。然而班级里却还有一个男生,总和他一起,他叫白一。白一和他是一样的人,被孤立,被欺负。
然而,夏谐被侮辱时总是不计后果地要打回去,但白一只是摆着讨好的笑容慢慢熬过去。他看夏谐的眼神里,全是羡慕和崇拜,听夏谐说话时,眼里有些迷茫,但嘴巴微张着,作出佩服的样子。
白一的妈妈是灯笼街上有名的暗娼,叫白美玲。白美玲已年老色衰,泼辣却更上一层楼,但她的儿子并没有继承这泼辣,性子懦弱而窝囊。
那段日子里,夏谐与白一大概是有过一段不错的回忆,但妈妈带了继父来之后,他就没有精力再顾得上其它了。
直到夏谐手上沾血的夜晚,白家母子应该都是好好活着的。白一为什么死了,夏谐不知道。
夏谐被白美玲揪着衣领,原本他想开口反驳,但由“白一”这个名字开启的回忆,就像一块湿润的霉斑,延伸着沾湿了其他在黑暗中的斑点。
那原本好不容易被他封存的记忆,全部裸露在外了。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再次重复几十年来的记忆。最初是一条银链子,继而爸爸抱着他在楼梯上来回走,妈妈牵着他在雨中跳舞,然后……
然后……
男人的拇指在他腕骨上轻轻摩挲着:
“哦哟,这么瘦啊。”
“我……我不知道……”夏谐低声说着,他侧颈又挨了一掌。模糊的视线里,他隐约看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伸手指指点点的,不时有手机的闪光灯亮起,刺眼极了。
“看看!看看!了不起了,你如今也混得这副人模狗样的!呸!”女人嘴上骂个不停,一边抡着夏谐要往地上掼,可后者毕竟是个子近一米八的青年人,女人喘着气,有些吃力,只能把夏谐拉扯的跌跌撞撞。
她看见周围好奇的一圈学生,似乎找到了某种有效的羞辱方法,于是开始朝学生喊起来:“同学,同学,你们听我说,这家伙是个杀人犯!杀了他老爹!他妈都不要他了,他亲爹也早被他克死了………”
“杀人犯”三个字是个开关,说一次,夏谐的大脑就要重启一次,回忆再重复一遍。
爸爸的怀抱要再一次。
妈妈的伞要再一次。
男人的摩挲,要再一次。
在这重复之中,他几个月来那种虚幻的轻盈终于破了一个角,窸窸窣窣往下漏着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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