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是被两名内侍扶着进殿的。
几日不见,他又消瘦了许多。
声声咳嗽,颧红唇紫,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病榻上的李治见到太子这幅样子,还是于心不忍,立刻赐了座。又遣内侍嘱咐值夜的宫人、戍卫,不可外传今夜太子觐见之事。
“咳咳——,父皇,儿臣认罪。请放了小舟和棘剡,一切与他们无关。咳咳——”李弘气息紊乱,绢帕掩面不住地咳嗽。
“你……这又是……”
虽然下了决心,但是见到儿子,李治又犹豫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李弘纯善仁厚,怎么可能为了皇位滥杀无辜?!
示意内侍掀开帘幕,扶他坐起身,父子相见都是一脸病容,不由得心生怜爱。
“既然苏小舟已经认罪,此事到此为止。”他说。
“父皇——”
李弘艰难起身,扑腾一下跪倒在地,“请赐儿臣一死!”
“噗——”
他吐了一口乌黑的血,接着便昏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瘵病咳血,从来都是鲜红,忽然口吐乌血,应该是有别的问题。
“太医——,快宣太医!”李治喊道。
苏小舟扑过去,扶起李弘,李渔在另一边拉过他的手,立刻搭上脉搏。
沉细无力的脉象中,藏着一丝跃动,时而冲击,时而流窜,让号脉的人心惊肉跳。
他猛然抬起头,对着内侍喊道:“太子殿下中毒了——,快点去拿牛乳灌服!再煮一剂‘防风汤’!”
……
太医署医令会诊,太子殿下的确中了毒。所幸剂量不重,又处置及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太医令梅舸单独面奏,在紫宸殿内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当他离开的时候,李治已经换了心思。
梅舸告诉他,太子中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慢性毒,因为长期、持续的摄入,已经浸入骨髓无药可解。这种毒寻常几乎无法察觉,一旦情急、哀思过重,便会即刻发作。
堂堂一朝太子,饮食起居都有专人试验,竟然在长期摄入毒物。
想到可能的嫌疑人,李治有些不寒而栗!
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太子下毒手,那么即便换一位太子,也同样难逃这样的命运。膝下儿女虽然多,能堪大任的少之又少。借李琦被刺一事另立太子,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此时此刻,他产生了一个不能对人言说的私心。
皇后如猛虎,为了守护李唐江山,在时机还不成熟的时候,他必须把最健壮的小虎护在身后。李弘,这个从小生病,让他们耗尽心力的孩子。就让他为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
天色渐渐亮起,李弘平躺在榻上,虽然高热暂退,却无血色,气息短促。
卧榻一侧,苏小舟和李渔左右各在一边,一个半趴着打瞌睡,另一个则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许彦伯收买吴凤麟盗窃皇陵的事,处理的很干净,若不是机缘巧合,他们根本不会发现,甚至只要他们不说,可能永远不会案发。如此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买凶杀人这么大件事,如果不是刻意为之,怎么会留下那般确凿的证据,将真凶直指向太子呢?
是谁,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武后……潞王……甚至……
心乱如麻之时,仇公公走了进来。
走近卧榻,他压低了声音说:“李将军,大家召见你与苏将军。”
李渔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
“将军,去吧。咱家会在这守着殿下的。”
看他的态度,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李渔赶忙提起苏小舟,在她睡眼惺忪中,低声道:“嘘——,随我走。”
……
再次跪在陛下面前,苏小舟有些后怕。
若是昨夜太子未来,自己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一早,由太医施过针、放过耳血,李治的状况比夜里好了许多,依稀能望见殿下跪着的两个孩子的模样。
“关于许家的命案,你们还有没有话要说?”他问。
这……简直是逆转,陛下在给他们机会位自己开脱。
李渔看了苏小舟一眼,示意由她来解释。
“陛下!许舍人的妾侍云姬,是臣的好友。昨夜,我们是应邀去的许家私宅。刚进门,禁军就到了,根本没有见到主人。”
苏小舟的话半真半假,态度却是一等一的诚恳。
“这么巧?”
“敢问禁军为何那么巧,夜里去西郊拿人呢?”
李治眉头一皱,就是这么巧,许彦伯的死讯和行刺的证据同时传来,好像有人刻意在引导着案情。
“苏小舟,你冒名入宫,欺君罔上,罪行当诛。不过,弘儿很看中你……现在他中了毒,切忌急、怒、悲、忧。所有,你的人头朕先记在账上。他日若敢再生事端,必叫你粉身碎骨。”
“谢陛下隆恩!”
苏小舟的心怦怦直跳,十多年来担心的事,陛下竟然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不过,你要隐藏好身份,继续待在东宫。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向太子下毒,务必抓到切实的证据。”
“是——,陛下!臣一定不负所望!”
苏小舟喜出望外。虽然一直想要离开东宫,做回原来的苏晚晴,但太子殿下病成这样,真让她走,她也不放心。陛下愿意让她留下更好,无论用什么方法,她一定要抓到下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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