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命还挺硬。”
“我看你也活不久了。”
“林老板,等我死了你得好好把房间消毒。”
林生严嗤笑一声,“你还真打算在我这住到死?你就不怕我明儿把你扔到大街上?”
“要扔早就扔了。”杜以泽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两下,努力将视线聚焦在林生严身上,扯了下嘴角,“也就您对我最好……从小就是。”
林生严摇摇头。小时候的杜以泽聪明伶俐,与现在的唯一相似点或许就只有瘦骨嶙峋。他在杜以泽床边坐下,拿出手里的平板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看这是什么?”
杜以泽兴趣缺缺地转动眼珠,眼神却在触及到屏幕时立刻闪了一下。林生严点了一下视频正中央的播放键,处于屏幕上方的小人接着动了起来。
李明宇依旧留着短短的寸头,他正穿过分界线,来到了林立的鬼楼群,接着消失在屏幕的下方边缘。镜头切换到另一个画面,他又从斜上方的边缘里钻出来,脚步匆忙地走进另一栋鬼楼。鬼楼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所以没有拍到他在里面干了什么,街道上的摄像头捕捉到他呆了片刻后又从里头跑了出来,然后在鬼楼门口不停地绕着圈圈,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这是李明宇朝他开枪时所在的鬼楼。
杜以泽捏着平板,手背上的骨节突起。随着视频的停止,李明宇的身影也消失的边界线的另一头。
“我叫人跟去看了看,你猜猜他住在哪儿?”
林生严报出了李明宇所住的旅馆位置。
杜以泽瞪大双眼,恐惧席卷而来,犹如三米高的巨浪。他立即想要起床,林生严也不阻止他,眼看着他摔到地板上,四肢的骨头与地面撞击,发出几声闷响。
“你这样怎么出去?”
杜以泽抬头看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词不成句,“那是……那里……”
林生严接道,“是啊,王家宇的地儿,我可够不着。”
杜以泽眼前发黑,“他会死的。”
“我倒觉得你可能死得比他快。”
杜以泽爬不起来,仰着头看他,“林老板,你能不能……”
林生严站起身,“不能。”
杜以泽红了眼眶,“……你帮帮我。”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说的——但是我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以后可以……”
林生严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已经是个废人了,还有什么以后?”
杜以泽一怔,没有说话,接着默不作声地压低脖颈,低到不能再低,低到他用额头使劲抵着地面,仿佛谁也不想见,连光线一齐躲避。他慢慢蜷起身子,将背弓成夸张的弧形,这个姿势将他的右膝压在地板上。喘息声逐渐加剧,也许是因为呼吸不畅。他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像只被拔光了利刺的刺猬。
林生严垂着头看他,他觉得杜以泽真是病得头脑都不清醒了,李明宇能算什么人物,值得王家宇去关心?王家宇就算真想动手,经上次事件以来,也该吃一堑长一智,没必要主动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告诉杜以泽,李明宇已经在两天前安全离开了。今天这一趟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对杜以泽已经仁至义尽,杜以泽自此以后还站不站得起来,也不取决于他。
林生严走之前,杜以泽突然说,“能不能把平板留下来?”
他转过身,看见杜以泽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里传出来的。
“……我会还给你的。”
屋内安静下来,就像过去的三个月一样,听不到呼吸声,更没有生物的气息,这是一片被世界抛弃的黑色沙漠,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林生严没有关灯。杜以泽拿过搁放在自己面前的平板,再度点开了视频。
监控被截取过,没有声音,也看不到日期与时间,可画面上的人却是货真价实的李明宇。
原来外面都是夏天了。杜以泽几乎将眼珠贴上屏幕,李明宇穿着黑色的长袖,摄像头偶尔能够拍到他的侧脸,杜以泽就将视频来来回回地往后调,仅仅为了露出侧脸的那一秒钟。
他是来找我的吗?
杜以泽趴在地板上,暂停了画面,一根手指按在视频里李明宇的侧脸上,好像稍稍努力就能透过屏幕碰到他。他按得有些用力,导致屏幕上出现乱跳的彩色花纹,花纹盖过李明宇小小的脑袋,他惊惧地收回手,瞳孔紧缩,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淌出。
他的视线几乎要将屏幕灼穿了。杀人无数的狐狸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生不如死的心情。林生严不愿意帮他,没有人乐意帮一个废物。短短五分钟的视频后,李明宇一个人无知无觉地走在王家宇的地盘上,到底会经历些什么,他根本不敢想象。
周围的世界不断向他挤压,像四面黑色的墙,以他为中心像内推进,贴上他的皮肤,压碎他的骨骼,挤得他肝肠寸断。他躺在空调房的木地板上,却比躺在鬼楼的水泥地上等死时还要绝望。
这个对他残忍到极致的世界再度将他放进了真空的玻璃罐里,任他大喊大叫、崩溃痛苦,都面色冷峻,毫无反应,给予他希望,又冷眼看他堕落,甚至还在坠落的过程中告诉他:他来找你了,他就要因你而死去。
杜以泽盯着屏幕中央的身影怔怔地流泪,他真想拿自己的命去换王家宇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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