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里人才济济,什么样的古怪人都可能有。
再者他的身世就够古怪的了,刚才屋子里聊天的三个人哪一个都有离奇的故事,在这种环境中异化思维的他不觉有异,反倒是觉得在这种地方能遇到个懂拉丁文、知道汉尼拔的人很有趣。
刘钰给自己编造的身世,听起来也很合理。祖上在澳门,信过教,学过拉丁文。后来跟着荷兰人在南洋做生意,结果好容易攒出来的船沉了,加上海盗肆虐,举家搬迁到了北方,尝试着做大黄和茶叶生意云云。
反正此时的诸夏是个神秘的国度,怎么吹都不会露馅。有着前世信息爆炸时代的见识,吹逼扯淡更是张口就来。
有时候故意说几句从传教士那学到的拉丁谚语,往往是刚说了半句,汉尼拔就接过去下半句,随后两人会心一笑,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聊到兴起处,刘钰就嚷嚷着要和汉尼拔喝上几杯,又说这里的哥萨克都野蛮,居然能遇到个“高雅”的懂拉丁语的人大为不易云云。
汉尼拔见刘钰高谈阔论,所知甚多,和以往那些需要套话也问不出多少东西的商队头目并不一样,也正想趁机多问问刘钰一些中国国内的情况,就示意这里太冷,不如去屋子里边吃边谈。
两边各怀鬼胎,竟是一拍即合。
旁边的骄劳布图等人也不知道刘钰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等刘钰回头让他们拿出些酒,自己要和这位昆仑奴进城堡好好聊聊的时候,骄劳布图心想刘大人胆子倒是真大,就不怕露出马脚被罗刹人抓了?
正要相劝,刘钰悄悄在背后摆了摆手。
这是个难得的混入到城堡里面仔细观察的机会,他也不肯错过。俄国人战略上很警觉,交易区在堡垒外;战术上又没有上帝视角,经常有商队前来,不可能见谁都怀疑。
况且大顺这边安静了许多年,他们也完全想不到大顺有主动开战的想法。
从车里提了两皮囊酒,拿了两个途中当菜的芥菜疙瘩,跟在汉尼拔的身后朝着城堡走去。
留下骄劳布图、杜锋等人一脸的佩服,至少这胆子可是够大的。
又暗暗嘱咐身边的心腹,准备好刀子,一旦出了什么事,先把旁边那几个喝大了在那跳舞的哥萨克抓起来当人质。
刘钰跟在了汉尼拔的身后,嘴上一边扯着淡,眼睛却悄悄观察四周的情况。
“约莫二十米长的防守斜坡,城堡上的炮正对着。”
“棱堡的坡基是泥土的,不是砖石,一旦开春会很泥泞松软。攻城的大炮根本发挥不出来威力。”
“小部分士兵装备了带刺刀的燧发枪,但是大部分还是火绳枪。”
“正面有两门应该是六磅的炮,很粗糙,没有野战炮架。”
“主堡的城墙大约三米高,很厚实,也是土的。炮弹没办法弹射杀人,轰击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临江的方向没有炮台,应该是对上游的水军支援很自信。”
“壕沟边上有胸墙。”
“哥萨克里,鞑靼人不少……”
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些将来有大用的东西,嘴里不断地唠叨着一些趣闻,让汉尼拔的脑袋随时保持一种高负荷的饱和状态,来不及思索更多的事。
绕着木制的台阶到了主堡内的房子里,汉尼拔吩咐女仆准备饭菜。
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刘钰傻傻分不清丹麦人和俄国人的区别,倒是对那个明显的东亚人充满了好奇。
但也没有主动多问,而是悄无声息地贴近到了窗口旁,居高临下地悄悄瞟着城堡内的部署。
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还诗兴大发地念了两句诗。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瞟了两眼想看的东西,便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并不停留太久。
饭菜很快准备好了,黑麦面包、几块鹿肉,一些江里面的鱼。
刘钰装模作样地画了个十字,一脸虔诚地说道:“今天星期五,我不吃鱼。”
耶稣是周五被杀的,天主教徒在周五斋戒,不吃肉。但是因为五饼二鱼的故事,所以可以吃鱼。
新教徒勇猛地朝着旧文化、旧习惯、旧风俗、旧思想开炮,自是天主教徒不干啥,我偏偏要干啥,老子周五就不吃鱼。
刘钰既说自己家里当年跟着荷兰人出海,这种圆谎的细节自是不会放过。
汉尼拔自是明白,只是微微一笑。
如此一来,刘钰之前说的那些话,反倒是更加可信了——汉尼拔觉得,如果一个人想要撒谎,一定不会编造一个奇怪的身世。而刘钰的身世,听起来就很奇怪……
就如他一样。
一个黑人,信了东正教,在俄国做到了准将,被贬到黑龙江畔修堡垒。
如果真的是编造的故事,谁会编造这样一个古怪的处处不合理的身份?听起来不合理的种种,在汉尼拔心里倒成了合理的种种。
他也没再去想太多,顺带着就把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给刘钰介绍了一下。但也没有说这两个人在这里的目的。
刘钰并不在意那个传兵卫。等汉尼拔介绍到白令的时候,心中才忍不住狂跳。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说你地图画的很好。
可很快,这些地图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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