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升却还没有猜到皇帝的心意,他皱眉道:“广东福建两省漕米不多,运输利润有限,又要承担为朝廷运兵的义务,怕是没有船号愿意承担吧?”
“是啊,构想虽好,但那些奸商们肯定不会愿意。”
“太子殿下想的太简单了。”
群臣议论纷纷。
连海运支持者,蒋德璟宋玫李明睿也都是沉思。
首辅周延儒皱着眉头。
原本是要争论漕米是否改海,但现在却已经跳过“是否”,直接讨论如何执行了。
皇太子高明啊,群臣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当然了,皇太子的身份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朱慈烺只是一般的朝臣,群臣不会这么容易就入彀。
周延儒暗暗叹口气,看来,漕米改海之策已经是挡不住了。
“一般的船号,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如果是忠臣名士的家族,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选择。”等议论稍停,朱慈烺向崇祯拱手:“父皇,这大殿之中就有一人的家族,有此能力,就是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谁?”
“户部郎中沈廷扬。”朱慈烺说出沈廷扬的名字。
户部郎中只是一个五品官,在这冠盖云集的大殿之上,毫不起眼,所站身的位置也是最后排,海运漕运激烈讨论之时,他默默无语,一直不说话,直到朱慈烺提到他的名字,他才从队列的最后方走了出来,向崇祯行礼。
朝堂一下就寂静了。
沈廷扬是船运世家,也是漕运改海的支持者,数次在朝堂上发起漕运改海的动议,今日海运漕运争的激烈,他却没有发表意见,群臣都有点诧异。但老谋深算者,却已经猜到个中原委了。
“沈廷扬,我听说你家是船运世家,家中有一百艘运兵两百人的大沙船,不知道你家族可愿意担起这个重任,专线专营广东福建的漕米,并且听候朝廷调遣,为朝廷运兵呢?”朱慈烺问。
沈廷扬深深一躬:“虽然还没有和族亲们商议,不知道他们的意见,但心忧天下是我沈家的祖训,所以臣……愿意。”
“好!”
崇祯站起身,一脸喜色。他终于是抛开了“祖制”。
“臣以为不可!”
大事即将抵定之时,忽然有一人站出来阻止,却是左副都御史方岳贡。
方岳贡,天启二年进士,有名的廉官,最高官至任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拷打北京官员,追赃助饷,搜到方岳贡家,居然只发现了五套布袍,一条犀带,二锭皇帝赐的元宝,这令流贼们感到非常诧异——“阁老何一贫至此?”
刘宗敏不相信一个明朝的内阁大臣如此贫穷。
但方岳贡真就这么穷。
在被关押期间,方岳贡曾有机会碰到崇祯皇帝的太子,太子放声痛哭,求方岳贡救他。方岳贡说:“臣当忍死以拥殿下!”四月十三日,李自成忽然挟持太子出京城讨伐吴三桂。十七日,城中喧传太子坠马而死。方岳贡捶打胸口大叫,滴水不进,悲愤不已,二十六日,他整好衣冠,自缢而死。
方岳贡是廉臣干吏,出来激烈抗争,朱慈烺在前些日子遇到的反对,一定会出来附议,其中最有份量的是通政司使施邦曜。
崇祯犹豫了。
朱慈烺早有准备,向崇祯拱手道:“父皇,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沈廷扬虽然是朝廷官员,担着向辽东转运军粮的重责,但他常驻登州,不管是广东还是天津,都不是他能够到的地方,和他官职并无利害相关之处。儿臣反倒以为,正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其家族才不敢逾越法纪,在粮米转送之中夹带私货,因为那不但害他们自己,也会害了沈廷扬。有沈廷扬在,朝廷令沈家运兵,沈家必然是全力以赴……”
崇祯微微点头。
对崇祯诱惑最大的,并不是漕米改海,而是沈家那一百艘一次能运载两百士兵的大沙船。一艘两百,一百艘可就是两万人啊,加上长江水师和东南水师的船只,一次运十万精锐到建虏后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来一个“三光”政策,看建虏如何再猖狂?
朱慈烺继续说:“何况除了沈家,江南之地再没有能一次拿出一百艘大沙船的船号了,如果分给几家来做,必然会有权责不明,相互推诿的情况,粮米转送耽搁几天问题不大,但如果耽搁了朝廷的运兵大计,那就得不偿失了。望父皇明鉴。”
听朱慈烺说完,群臣嗡嗡议论,原本认为沈廷扬可能会“以公肥私”的人,倒有一半被朱慈烺说服了。
“内阁怎么看?”崇祯看向周延儒。
从开始到现在,周延儒一直都还没有说话呢。
心知皇帝已经同意,周延儒自然不敢反对,心里暗暗叹口气,出列拱手:“陛下,老臣以为,沈廷扬的官职和沈家海运之事,并无冲突,太子殿下所言,老臣赞同。”
事情到此,基本就定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小细节。
广东到天津,专线专营,广东福建两省的漕米以后不再通过漕运,而是通过海运送到天津。时间暂定为两年,如果成效不佳,或者有触犯朝廷法纪的地方,朝廷随时可以取缔,到时不但沈家要承担责任,沈廷扬的罪过也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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