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保吉的呼吸微顿,神色虽然未变,却一直举着手上的茶盏,也不晓得去喝,过了好一会,复才问道:“那亲事……”
裴继安一旦选定无耻的那一条路,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道:“正是沈家女儿……只不知道而今翔庆境况如何,对于沈叔叔,朝中又是个什么想法?”
沈念禾来的这两个月,无论人前人后,裴继安对其父沈轻云的称呼从来不是“沈副使”,就是“沈官人”,态度既尊敬,又客套。
然而到得郭保吉面前,这个叫法立时就换成了“沈叔叔”,毫无迟滞不说,其中还透着自然而然的亲近与熟稔,给那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他是那沈轻云抱着长大的,小时候说不得还在对方腿上撒过童子尿。
郭保吉再也不能稳坐,神色也转为沉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翔庆军形势不妙,至于沈轻云……今次他虽是受了带累,也实在冤枉,然则毕竟是主事……”
又问道:“那女子家中可有亲眷?”
裴继安听得他说翔庆不妙,面上慢慢就露出强忍的黯然之色,再听他问亲眷之事,便摇着头道:“妹妹年纪尚小,也无兄弟姊妹,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只是沈叔叔那一厢才出了事,当即就决定把人送到我家中,却不是旁的地方,想来是没有更合适的去处了。”
郭保吉万分唏嘘。
他去翔庆军平过叛,对那一地很是熟悉,自然知道能做到沈轻云的程度,是何等困难。
此人当年惊才惊艳,蟾宫折桂,东床快婿,与本家决裂之后,竟还能在翔庆军中另辟一番天地,世人尽皆叹服。
可谁又能料得到,数年之后,其人会沦落至此。
而究其原因,却是今上强行遣去分权的人捅了娄子。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郭姓将门世家,枝脉甚广,兵权也重,难免为天家忌惮。
可胜败乃兵家常事,谁又能百战不败?
若是自己将来遇到如此事情,是否有一处地方去安置家小?
郭保吉不过感慨了几息功夫,很快就把念头转了回来。
沈轻云不过是个旁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而今最要紧的是自己的事。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你那亲事……已经说定了不成?”
裴继安就等着他这一句问,心中默默等了几息,抬起头,做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道:“对着监司,我也不怕说实话,亲事只是在议,并未定下——沈妹妹何等出身,我不过一介皂衣小吏,便是将来有了官身,同她相比,依旧形如云泥,怎可能高攀?”
郭保吉听他话中有话,便不打断,只继续等着。
裴继安又道:“只是沈叔叔那一处毕竟祸从天降,如果朝中有了决议……”
“眼下看来,翔庆军割让已成定论,那沈妹妹一旦成了罪臣之女,又是六亲无依,将来想要说一门好亲,并不甚容易——果真如此,在下便愿以石佩玉,虽是显得极不磊落,也宁可担此恶名了!”
他一番话说得堂堂正正,落地有声,尽显君子之风不说,又配着一张好人脸,偏偏还是出自本心,便是有会读心术的神仙在此,也看不出半点破绽。
小辈持如此人品,郭保吉又怎能不为之动容?又怎好叫他放弃?
虽然知道面前这一位若是能到得高处,多半后悔今日所为,可此时此刻,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劝出口,否则会被衬得人品何其不堪?
况且裴继安不过一个小吏,他同沈家人搅合在一处,无足轻重,压根无人搭理。
可若掺和此事的是去过翔庆平叛,又才被解了军权的自己,无人说道还好,但凡被拿出来做筏子,引而伸之,说成同情罪臣,却是得不偿失了。
对于郭保吉而言,举荐裴继安是一句话的事情,他看中对方背后人脉,想要添补为耳目,帮着在州衙当中打出一个缺口。
然而这一处只是顺便,如果不成,虽是有些可惜,也无伤大雅。
俗话说,一表三千里。
做好决定之后,裴继安对于郭保吉,就变成了表上三百万里的不相干晚辈。
他抚掌赞了一声,道:“做得好,君子当如是。”
裴继安面上微露赧色。
他未见郭保吉表态,因把不准对方想法,只好咬咬牙,又加了一把火,道:“监事过誉了,只是沈叔叔那一处事情未定,我却不好轻易转换差遣——沈妹妹欲要广印家中孤本,为其父积福,我眼下虽是个外姓晚辈,毕竟渊源甚深,已是同彭知县商议妥当,拟由公使库出面出力,共襄此举。”
说到此处,他又认真同郭保吉解释道:“正巧监司欲要宣县筹措两万贯钱,而今尚缺大头,若是此书能够及时印就发卖,也算是能解一时之急了!”
裴继安其实是想多了。
他毕竟年轻,比不得郭保吉养气功夫。
对方心中早已千推万拒,恨不得离这“裴”、“沈”二字十万八千里,面上依旧毫无表现,难得此时得了这一番发愿,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再没有那样满意的。
郭保吉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叹了一口气,道:“你既有如此心思,我又怎能再做阻拦?”
又道:“那是什么书?若是印得出来,我买上一百部,权做对那沈家女儿资助罢!”
裴继安忙道:“唤作杜工部集,当中有补遗数十篇,世所未见!”
郭保吉粗通文墨,只听得是本耳熟的书,却不怎么放在心上,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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