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将御史们弹劾沈众普的帖子留中不发,又示意冯、沈两家私下和解,显然并不是为了沈念禾这一个孤女的家产不被人强占,相反,今上的态度十分明显。
一是想要把这个事情按下去,不愿意朝野一直关注着,二是,他还打算再用沈众普。
沈念禾随手拿起一张纸,才看了两眼,就被裴继安把手轻轻盖在纸上,道:“这一家子乱得很,你不要看,小心脏了眼睛。”
说完,就把那纸抽走了。
沈念禾有些发囧。
虽然没有见过,可她其实听说过不少世家大族里头污秽的事情,自觉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弱,可现在裴三哥这样的反应,倒好似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一样护起来了。
不过毕竟是好意,她也只能领了,应道:“三哥不要管了,左右我也没被他们占到便宜,这一家既然是又脏又乱的,迟早有出事的那一天,何必要在此处浪费时间,咱们自己大把要紧事情等着做呢!”
又劝道:“虫豸、蚱蜢这样的东西,才能活多久?偏爱跳来窜去的,还要吵个不休,走在野路上,它们就要跳出来蹦跶到人身上,可人若是当了真,要去找了出来打死,找不全就算了,见它们吱哇乱窜的样子,怕是还要被气到,又是何苦?索性不要理会,不如等上一二个月,到得冬天,什么蟋蟀蚱蜢的就全死干净了!”
她煞有其事地举起例子来。
裴继安听得直笑,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罢,过两日咱们就走了。”
说到此处,他仿佛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情,面上的笑意又收了起来的,道:“原来答应同你去那念园里头看榕树,只是不巧遇得天子渐好,不知为何,忽然起了心思去游园,便不好再进去……”
语气当中很有些歉疚的意思。
沈念禾原本着急去念园,是想要看看自己前世埋下去的金雁还在不在,好好挖出来混口饭吃。
可是此时靠卖书挣的钱已经足够她吃喝,况且又有冯蕉的宅子,心知里头藏的东西哪怕只剩下十之一二,一旦起出来,这辈子也是半点不愁了,是以对那金雁早已没有半点执念,听得裴继安说,便浑不在意地道:“我已是听得婶娘说了,不过一颗三百来年的树罢了,也就是大一些,其实没甚好看的——等回了宣县,隔壁小泉汤边上就有大榕树,届时叫三哥带我去看那一处就行了!”
又道:“上回婶娘还说那小泉汤边上有人卖老鸡汤,听说十只老鸡只熬半锅汤,等到秋天还有人卖蒸螃蟹,只只都肉肥膏满,吃得人都想学它横着走……”
她滔滔不绝,仿佛对念园不屑一顾,眼下心中全是那小泉汤一般。
裴继安知道这是不想叫自己觉得抱歉,于是面上带笑地听她说,听完之后,就打发她回去睡觉。
沈念禾口中应了,却没有立刻就走。
她观察了许多天,总觉得把不准,今次却是再忍不住,轻声问道:“三哥,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
裴继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沈念禾又道:“你老顾着照管婶娘同我,有时候自己不舒服了也不晓得,要不明日我去给你请个大夫回来看一看?这一向外头天气冷得很,又风又雪的,还要老顶着往外跑,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呀!”
裴继安哭笑不得,道:“我没事,也没什么不舒服。”
沈念禾不免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来,道:“我看三哥这几日都累得很,菜也吃得少了,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一旁干着急。”
又闲聊一般地道:“我娘从前总跟我抱怨,说爹爹但凡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往外发,只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头自己闷自己,闷得他难受不说,家里其他人偏还帮不上什么忙,也跟着伤心,倒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骂一通,就算事情还是不顺,也解决不了,至少心中能舒畅多了!”
这话单拎出来听,好似只是说旁人,奈何沈念禾一面说,眼角一面悄悄去瞄裴继安,那小模样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要劝又不好劝。
裴继安手里还拿着方才抽过来的纸页,本是要收回信封中,此时却是半晌没有动作。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发现面前这沈妹妹是认为自己心情不好,又不敢直接问,只好绕来绕去地敲边鼓,先前好似还十分不熟练地逗自己开心。
裴继安原本听的时候也没什么,此时反应过来,倒是觉得怪有意思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如果遇得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来找你,把人骂一顿解气。”
又说了几句,才哄着把沈念禾送回了隔壁,又催她睡觉。
等回到自己房里,锁了门,裴继安的面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消。
他低头去看桌上摊开的那一堆信纸,上头写的不是河间沈家行二、行三的那两位许多荒谬行事,就是沈众普未任度支副使之前在其他任上犯的事。
都是些污眼睛的东西。
可裴继安看的时候,却再不像之前那样恼火,偶尔见得几处地方,想起方才沈念禾所说的“虫豸”、“蚱蜢”等语,还忍不住好笑。
想着想着,他索性把桌上的纸推得开来,又放了笔,任由脑子里各色念头胡乱打转。
他这几天确实在生闷气,可自从父亲亡故,母亲改嫁,他只能一人担起事情之后,因知道一旦生气,只会叫外人看笑话,又叫婶娘担心,再引得谢处耘叫叫嚷嚷吵得很,就再不会在外表露。
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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