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官驿里头,沈念禾陪着郑氏一同坐在正堂喝茶。
官驿自然比不得城里的茶楼酒肆,虽是上了几碟子咸水花生、瓜子、白糖糕之类的小食,味道却是都十分平平,幸而看着江南东路监司的文牒,驿卒还算给了几分面子,上的茶叶是新茶。
两人捡了张居中的桌子,一面坐,一面闲话。
沈念禾虽然腹痛了一天,然而下午就好多了,又有裴继安一日按着三顿地给她煮姜糖水,此时已经只有隐隐的不舒服而已。
不过即便她自觉好了,郑氏也不给喝茶,只叫人上了热水,给她一口一口抿着。
“你三哥只说去去就回,这都三哥多时辰了,也不见人影!”郑氏口中抱怨道,“又说事情办妥了,又不肯说办得怎么样,叫人急也急死!”
沈念禾却不怎么着急。
她心中有数,自己虽然不算什么才女,文章也称不上出类拔萃,却也能揣度三分人心,有热腾腾送出去的杜工部集当头阵,又有用心写就的一份信函,不愁不会打动人。
况且那裴三哥十分得力,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居然也能短短一日之间,将信函内容传得四处都是。
这事情落在旁人身上并不大,可落在“沈念禾”这个身份身上却是惹人眼目得很。
她本来不过是想着叫京都府衙判案的时候慎重些,再警醒一下沈家、冯家两户,叫他们好好跟着一起等沈轻云的消息出来,可按着眼下的形势,已经很难猜测后续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笑了笑,道:“怕是三哥给人留下来吃酒了罢?左右今日无无风无雪的,还算暖和,在外头也不至于冷得厉害。”
说到风雪,郑氏却是忍不住叹道:“也不晓得你谢二哥那一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头一回自己独个出门,又没人盯着,如若惹了祸,无事还好,一旦给他那娘晓得了,估计又要念叨不休。”
又特地交代道:“等到咱们回去了,若是他娘来家里闹,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就是了,她一向说话不太好听,你谢二哥脾气又犟得很,同头牛一般,从前恼起来摔桌子椅子的事情也是有的,如果他冲你发脾气,你就不要理他,去同你三哥说。”
这等同于鼓励她去告状了。
长辈虽然这样说,沈念禾却是不可能这样做。当真跑去裴继安面前告状,给谢处耘知道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鬼知道他会恼什么样。
况且这一阵相处下来,她倒是觉得这谢二哥其实嘴臭心软,像个孩子似的,很容易就哄好了。
沈念禾虽然不爱打探人的是非,见得郑氏提起,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婶娘,谢二哥是不是长得同谢叔叔很像?”
郑氏应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裴六叔当年去各处看河看堤,看田看地,原还带着他,后来发觉总引得小媳妇小姑娘去偷瞧,索性就再也不带了。”
她说到此处,嘴角也带出笑来。
当年的裴六郎虽然得了个宣县县丞,却半点不觉得委屈,明明是知一府也不为过的能耐,被贬低至此,家中又是那个样子,还整天乐呵呵的,趁着还未上任,带着七弟同谢景律整天在在一路之中四处走。
裴六相貌虽然端正,毕竟年纪大些,在外头走动得也多,知道怎么收敛自己,只是裴七同谢景律两个穿上布衣也不像个寻常人,又都是正当年龄的小郎君,出得外头,好几回被人追着要找做女婿,叫他们躲之不及,最后再不敢乱撞了。
那时廖容娘同谢景律也是人前人后的鸳鸯眷侣,做爹的同而今的儿子全然两个脾气,做事情样样学着裴六来,温柔得很,对着妻子体贴得不行。
进门的时候只有一个公公,不过两年,公公也去了,廖容娘原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在家中说什么是什么,后来又生了个活泼可爱得不得了的孩子,夫妻两个在了原地,剩得裴继安走上前来,先叫了一声婶娘,又转向沈念禾道:“那日我们在清景楼遇得的许先生,你还记不记得?”
沈念禾自然记得,看了一眼那站定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只觉得眼熟得很——不独在清景楼中遇到过,后来去戴氏书铺的时候,也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三哥说他是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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