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离正厅不远,沿着池塘边的回廊一直走,向左在转上两个弯就看见了前厅的侧门。
李恪一只脚刚迈进前厅,就看见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正端坐在厅中的锦塌上,男子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锦袍,昂藏七尺,横眉如剑,虽面色平常,但许因久居上位的缘故显得不怒自威。
在这个男子的身旁在坐着一个温婉娴静,二十出头的年轻美妇,年轻美妇曲眉丰颊,神态端庄,线条柔和,如章台杨柳,虽然未着粉黛,但是眉宇间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清丽与贵气。
不消多说,这一双男女自然就是李恪的父母,太子李世民、侧妃杨氏。
李恪强压着心中对这千古一帝的紧张与好奇,缓缓跨过门槛,走到他们身前停下,熟练地顿首行礼,道:“儿李恪拜见阿爹、阿娘。”
看见李恪进门,李世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锦塌上空余的地方,笑道:“虎头(李恪的乳名)来了,快坐到为父身边来。”
李恪抬头看了李世民,轻轻“诶”了一声,走到锦塌旁,挨着李世民坐了下来。
待李恪坐定,李世民看着李恪,一只手拉过李恪的手臂,一只手摸了摸李恪的头顶,怒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亏欠道:“这帮叛臣余孽当真胆大包天,竟敢在玄武门行刺我儿,险致我儿丧命。”
在李恪的记忆中,阿爹从来都是严父的映象,在李恪面前从未如现在这般亲昵的举动。
许是因为自己的野心祸及子女,触动了李世民那根柔软的心弦吧。
李恪似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阿爹不必动怒,恪儿额头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着,李恪还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副已然不觉疼痛的样子。
李世民看着李恪的模样,满意地笑道:“虎头虽年少,却已得‘子夏问孝’之精义,为父之心甚慰。”
李世民口中的子夏问孝,李恪倒也是知道的。
论语有载,子夏问孝于孔子,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于孔子眼中,侍奉双亲,供奉酒食并非真孝,真正的孝道而是出于心,悦于色。李恪方才为免爹娘忧心,强作喜色,与孔子之意自然也是契合了。
李恪谦虚道:“阿爹盛赞,恪儿羞愧,先贤之义浩如烟海,恪儿不过得字面意思,依言而行,尚且表浅地很。”
面对李世民,李恪纵然明知是自己的生父,但依旧难免谨慎,言行也是三思之后,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谨慎,却叫李世民觉出了异常。
李恪早慧,向来晓事,但今日李恪的表现实在太过沉稳了些,非但不似八岁的孩童,就是与他以往也是大有不同。
李世民只当李恪今日的表现与在弘文馆早课有关,于是问道:“虎头额角受伤,昏迷休养了数日,今日去弘文馆可还能及得上进度?”
李恪听到李世民的问话,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一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言之处。
父子之间,李世民纵然一向严苛,他方才的话也太显疏远了。
李恪在心中快速地思索了一番,当即道:“恪儿近日卧床,确实落下了些文章,今日恪儿早课后正跟随孔先生习读论语,如今已经读到了论语·子路篇,想来落下的课业几日内便能补回。”
李恪口中的孔先生便是孔子第三十一世,弘文馆学士孙孔颖达,孔颖达熟读经传,善于词章,除了在国子监的官职,亦司宗室子弟授课之职。
而论语子路篇大多讲些修身养性之义,李世民以为必是孔颖达在文章中多有涉及先贤往事,李恪听进了心里,这才有了方才之举。
李世民道:“孔颖达乃孔子嫡后,海内大儒,有关西孔子之誉,虎头需得跟他好生请教。”
李恪听了李世民的话,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道:“孔先生学富五车,一身学问贯彻古今,堪称鸿儒,只是...”
李恪说到这里,一下子有些顿住了。
李世民看着李恪的样子,显有未尽之意,于是好奇问道:“只是什么?”
李恪此时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孩童心性,睁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李世民,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地回道:“但是孔先生的学问却有些迂腐呆板,恪儿不喜欢听。”
李恪之言一出,不只是李世民,就是一旁坐着的杨妃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孔颖达学识之高,堪称弘文馆十八学士之冠,海内景望,李恪这样说,着实有些太过了。
杨妃生怕李恪的话触怒了李世民,连忙抢先责备李恪道:“虎头不得无礼,孔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随便指摘的。”
不过好在李世民似乎并未生气,反倒笑吟吟地看着李恪,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你为何说孔颖达的学问迂腐呆板?”
李恪看着李世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道:“孔先生常言以德服人,不可妄动刀兵,只要我大唐与民休息,推行德政、仁政,邻邦自会闻风而降,天下归心。可恪儿却觉得不对,恪儿自幼便常见阿爹征战四方,为我大唐靖平海内。如今我大唐能有天下,自然多赖阿爹之功,若是光靠嘴上的以德服人恐怕是不行的。”
李恪的话说的很是浅显,看得也不算深刻,但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偏偏却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去了。
自大唐立国至今,李世民百战沙场,几经生死,才奠大唐开国之基,这大唐的皇位本就该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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