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口,河边一艘小船上,几个男子看着手中活蹦乱跳的“夏花”鲩鱼苗,又看看船中水舱里密密麻麻着的鱼苗,目瞪口呆。
他们是豫章郡鱼梁吏,为官府养鱼,每年都要到赣口鱼市买鱼苗回去养,其中,又以鲩鱼苗为主,因为鲩鱼吃草,很好养。
当然,豫章郡治南昌的鱼市也有鱼贩贩卖鱼苗,但鱼梁吏们为了省钱,一般都自己划船到赣口买鱼苗,然后自己运回去,能省则省。
但是,他们买了多年的鱼苗,从没见过如此健康但售价低廉(相对时价)的鲩鱼苗。
这些鲩鱼苗,个个活蹦乱跳,鳞片、鱼鳍完整,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到伤口,不像平常所见江捕鱼苗,很多身上都有些许瑕疵。
江里的鱼苗被渔网捞上来,和其他鱼挤在一起,被人挑出来另外养着,然后运到外地出售,整个过程难免会有伤口。
伤口多的鱼苗,暂养一两日就死了,能拿出来卖的鱼苗,即便身有瑕疵,只要有活力,也是可以养大的。
鱼梁吏们常年养鱼,对于如何挑选鱼苗有经验,但他们见着这船上的鱼苗,依旧有些惊讶,原因正是因为这些鱼苗好像是养出来的一样。
如此整齐划一的尺寸,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就像是塘养鱼一般。
塘养鱼,因为都是同期投放鱼苗,所以一年后打捞上来时,个头都差不多,如今这些鱼苗的尺寸相近,鱼梁吏自然就想到了塘养鱼。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鲩鱼无法在塘里繁殖。
这是常识,正如太阳必然从东边升起一样,自古以来,不可能有谁,能在鱼塘里繁殖鲩鱼苗,就连春秋时的养鱼大户陶朱公也做不到。
陶朱公,就是范蠡,相传范蠡协助越王勾践称霸后,急流勇退,化名陶朱公,经商发家,成为巨富。
陶朱公被民间誉为经商奇才,世间流传陶朱公生意经,而据说陶朱公发家的看家本领还有一个,那就是养鱼。
鱼,默认是鲤鱼,陶朱公靠着养鱼,数年之内暴富。
所以自那以后,成为天下养鱼人的楷模,又有陶朱公养鱼经流传,天下养鱼人或多或少都知道。
至于这陶朱公养鱼经到底是不是陶朱公本人所写,还是后人托名伪作,已经无法得知。
但大家都认为,既然陶朱公都做不到的事(繁殖鲩鱼),其他人也不可能做到。
这不是妄言,而是千百年来,从没有人真的能够繁殖鲩鱼,事实胜于雄辩,所以几个鱼梁吏没把这忽如其来的想法当真。
年长一人看向笑眯眯的王乐,问:“老王,果真是按这个价卖?”
“哎呀,你我相识多年,我何时骗过你?”王乐如是说,拍拍老相识的肩膀,比了个手势:“回去...就按这个价,鱼苗都是好的,绝对没问题。”
“一手交钱,一手交鱼,早点回家,你我都得多休息几日。”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鱼梁吏忽然问:“这价钱不对吧,比方才我们开始说的价高了。”
王乐闻言,瞪了一眼这小子,然后看向老相识:“我说,这娃儿怎么回事,脑子不灵光的?”
“你莫要多嘴,听着就行!”年长的鱼梁吏低声呵斥着少年,其他几个人也瞪着傻小子。
傻小子不服气,噘着嘴,但想着想着,忽然愣住了,随后面露喜色。
郡廨体恤他们,给的鱼苗钱(鲩鱼苗),按如今赣口的时价,这个时价,比去年的价钱高。
现在,他们向这个“王叔”买鲩鱼苗,对方开的价,是按去年赣口的时价,所以出现了差价:他们带来的钱,买了足够的鱼苗后,有盈余。
如果回去时向上官报账,说是在赣口按时价买鱼苗,那么,这盈余的钱,神不知鬼不觉,就由他们几个分了。
傻小子想通了其中关节,为自己方才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
年长的鱼梁吏见傻小子想通了,也不说破,笑眯眯的跟老相识王乐“一手交钱、一手交鱼”。
涉及的钱不少,分量很沉,清点、搬运很麻烦,而鱼苗的称重、转移也很麻烦,所以买卖双方忙了许久,才完成了交易。
日头偏西,王乐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一旁的李笠,笑道:“李郎,你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鱼苗?”
交易期间全程“路人化”的李笠,一直被那几个鱼梁吏当做是划船小工,现在没了旁人,他也不用再装,笑道:
“王叔,实不相瞒..这是佛祖保佑啊...”
那一世,他练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忽悠人很拿手,如今王了问起鱼苗的来历,李笠就编了个故事。
纯属运气好,在一个河段捕鱼时,居然误打误撞遇到了鱼窝(鱼苗聚集的地方),于是就捞上来许多鱼苗。
对于这个说法,王乐倒是能接受,确实,常有运气好的渔民,捕鱼时下网网中鱼窝,卖鱼苗发了财。
但这都看运气,王乐只道李笠运气好,不过想想对方前不久被人构陷,在牢里被打得皮开肉绽,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走运,大概是老天爷的弥补。
王乐一边解缆绳,一边说:“你运气真好,若还有下次,一定要记得王叔。”
李笠点点头:“嗯啊,如有下次,当然忘不了王叔,只是这种好事,恐怕一辈子都难有一次...”
王乐感慨着:“唉,总比我好,我这一辈子,都没碰上过一次...”
时候不早,李笠和王乐划着船顺着赣水北上,返回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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