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陈二姐要报告清秋的病状,偏是金太太不醒,自己正在这里着急。不料跟翠姨的胡妈,慌里慌张,一脚踏进屋子里。见陈二姐一人坐在这里,就缩了转去。缩了转去之后,停了一停,她又回转身来。陈二姐看她那种踌躇不定的样子,料着有事,便迎上前拉着她的手,站到一边问道:“你有什么事吗?”胡妈低着声音道:“怎么办?我们三姨太走了。”陈二姐听了这话,心里倒扑通跳了一下,顿了一顿,问道:“什么时候走的?”胡妈道:“今天一早,她就起来了,说是到医院看病去。又恐怕自己身体支持不住,要玉儿一路去。我心里就奇怪得很,她就是昨晚上说了两声身上不舒服,也并没有别的什么病样,为什么情形那样重大呢?刚才我接到玉儿的电话,说是由车站偷着打来的,姨太太已经买了火车票,带着她要上天津了。她说不愿跟姨太太到上海去,特意打电话告诉我一声,让我告诉太太,把她们拦回来。可是我来说了,我又怕太太说是我勾通一气的,那我更受不了。”
陈二姐倒好像关心她的什么事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便道:“这事非同小可,怎能不告诉太太?我去把太太叫醒来罢。”于是走到床面前,从容叫了两声,两声没有叫醒,只得放大着声音,喊将起来了。金太太一个翻身坐将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陈二姐顿了一顿,才道:“三姨太一早就带着玉儿出门去了。”金太太冷笑道:“一早就走了,由她去罢。现在她无法无天的时代,谁还干涉得了她出门吗?”陈二姐知道金太太依然误会了意思,便道:“三姨太不是出去买东西,也不是作客,是搭了火车,到天津去了。”金太太一面下床踏着鞋,一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陈二姐道:“胡妈进来说的。”胡妈在房门外,已经听到金太太下床说话,便进来把事情又告诉了一遍。金太太冷笑了两声,又坐到沙发椅子上去,半晌作声不得。忽然站立起来,就向翠姨屋子里走。陈二姐和胡妈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也在后面紧紧的跟着。及至赶到翠姨屋子里,金太太首先就将不曾锁的橱子屉桌先翻了一翻,里面虽还有东西,都是陈旧破烂的。一回头对陈二姐道:“有我作主,你把锁的箱子,打开一只来我看看。”陈二姐向前,两手只将箱子一托,把箱子托得老高,因道:“用不着开了,箱子轻得很,大概是空的。”金太太于是将所有的箱子,都提了一提,都是随手而起,毫不吃力。掉转脸就对胡妈道:“你是故意装傻呢?还是今早上才知道?”胡妈道:“我难道还瞒着太太,和姨太太勾通一气吗?”金太太道:“你难道是个死人?天天跟着她在一块,她把这些箱子里的东西,搬个干干净净,你怎么会丝毫不知道?”胡妈道:“太太,你想呀,她自己搬她自己的东西,明的也好,暗的也好,旁人怎样会去疑心她有什么作用呢?哪个能猜到她会逃走呢?”金太太沉吟了一会子,便道:“你是阿囡找来的人,阿囡又是五小姐由苏州带来的人,照说,我是不应该疑惑你。但是你要知道,你跟着她有这样久,对着大家说话,我不能保你这个险,你应当这两天好好待着,让大家去查个水落石出,果然查得你没事了,你才可以出这个大门。”胡妈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似一阵,鼻子一耸,竟掉下泪来。这眼泪一流,就保持不了原来的状况,哽咽着道:“我在宅里这样久,不料落这样一个坏的名声。”陈二姐道:“胡姐,你怎么着?太太说得清清楚楚的话,你会听不清楚?太太正为的是相信你,才要你等水落石出。若是疑惑你,现在就不能这样对你了。”金太太满肚皮都是心事,这时可就管不着胡妈受屈不受屈,即刻叫陈二姐把凤举兄弟找来,只有燕西不在家,三个大兄弟,一会儿工夫就来了。金太太将翠姨的事一说,大家都默然无声。这因为金太太对于这个家庭,早存着一个不可救药的念头,可是又要维持这个面子,不愿人家说闲话。因此事实和心思老冲突着,已惹下她一身的毛病。现在再要和她说这些事,那是加增她的痛苦,恐怕真会病倒的。金太太坐在一张沙发上,将一手托了头,也闷着一句话不说。还是佩芳来了,金太太一拍腿道:“你们从前都说这个人不错,跟着一处混,现在看看她作了些什么事?死鬼作一辈子的大事,就是这件事办得二十四分糊涂。”说着,又一顿脚。佩芳倒不料为了这事,反来受金太太当大众一顿教训。到了这图穷匕见的时候,当然不能去和翠姨辩论,便笑道:“谁又知道谁将来是好人,谁将来是坏人呢?这又合了那两句古话,叫做‘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了。从前她总是一个……”佩芳说到这“一个”两字,知道这下面一个字,是不能说出来的,顿了一顿,然后才道:“无论如何,同住一家的人,总有一个来往,并不是怎样待她特别好呀。”金太太道:“这些话不用去分辨了。现在我们大家要商量一下子,对这件事,我们要执个什么态度?”凤举道:“哪有什么法子?当然是取放任主义,随她去了。”金太太道:“她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就让她这样便便宜宜地远走高飞,去逍遥自在吗?”如此一说,凤举就不敢多嘴了。鹏振道:“我们先把箱子打开来,检查一遍再说。也许在箱子里检出一点把柄,我们更有制服她的法子。她走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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