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佣工等鉴:本宅现因总理去世,一切用费,都竭力节省。所有以前之男女佣工,均当大为裁减。自本日起,所有男佣工,除已经通知留用者外,其未通知之人,即日歇工。其解职之佣工,虽可以另谋生路,但念其相随有日,不无劳苦。除本月工资照给,并不扣除外,另按人加赏薪水两月,以示体恤。仰各人向大爷手分别支领,切切莫误。
金荣笑道:“这个象一张告示。大爷是办公事办惯了,一提笔就是一套公文程式上的文章。”李升道:“你认得几个字,又要卖弄,这话让大爷听见了,你该受什么罚?”金荣笑道:“不要紧,大爷和我们从小就闹惯了的。”李升道:“那很好,你和大爷的关系很深,你应该替大爷办一点事,这张字条,你就拿去贴罢。”金荣道:“我就拿去贴,要什么紧?我们套两句戏词,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料同事的,不能说是我出的主意。就算我出的主意,每人都捞上三个月工钱,这不算坏吧?”金荣说着,果然并不考量,就拿了一张字条,送到门房里去贴起。这字条一贴,仆役们一喧嚷,就都挤了一屋子人,认得字的看字,不认得字的,用耳朵听人家嘴里念。大家虽丢了事情,觉得还是主人不错,有些人竟是悔着今天不该捣乱的。这些听差们,前些日子,得着两位帐房先生消息,都猜着金家是所剩无几了。现在看全家的情形,分明还是与以前一样,花钱毫不在乎。那末,大家想着在这里守着,没有多大好处的念头,未免错了。字条上写得明明白白,没有通知留用的,都去拿钱,大家互相一看,竟都不像受了通知的情形,那末大家干脆是领钱走路,于是大家半忧半喜地收拾铺盖。
到了下午,金家所用的男役,差不多完全走光了。前面两大进屋子,立刻冷淡起来。尤其是大门口,平常东西横着两条板凳,总不断的有人坐在那里说笑,现在可没有了。因为大门口只有一个门房,李升和金荣,不断要到上屋来作事,所以一到天色黑了,门房关起大门来,以便容易照应。这都罢了,最感到不便的,就是凤举兄弟。汽车夫不能用公家的,谁也不敢私下用人,一来怕金太太说话,二来也怕将来难乎为继。只保留了一个车夫,只能开一辆车,大家简直分润不过来。好在兄弟几个,都会开汽车,汽油家里还存着不少,有了急事,只好开了车子出去。
这两天,燕西正迷恋着白莲花姊妹,怎能不出去?依然是玩到晚上十二点钟才回来。清秋天天在灯下候着,等到他回来了,便皱着眉向他道:“快发表了,怎么办?你先给我漏一点风声出去罢。”燕西口里总是答应着,但是一到白天起了床,他就有他的事去忙,清秋含有一种什么痛苦,他哪里会知道?这天家里散帐房、散听差。清秋知道了消息,心想,男仆既大为裁减,女仆自然也是要裁减的。自己屋子里,用两个女仆,实在多了一个。若是要裁人的话,当然要裁去。只是自己临产在即,若是那个时候,比平常倒少一个老妈子,也许感到不便。这话应该先和燕西商量一声才好。不料家里虽有这样大的事,燕西事先没有理会到,也就不在意,依然出门玩去。由上午到吃晚饭,还不看见回家来。在吃晚饭前两个钟头,清秋便觉得肚子有点痛,心里也念着,据自己算,总还有两个礼拜,大概不是的。自己事先都筹划好了,到了那个日子,一辆汽车悄悄地坐到医院去,待生产出来,然后再说。千万要不是今天才好,现在一点没有准备,孩子下来了,自己是有生以来所未经的事,那怎么办呢?转念一想,恐怕是自己心理作用,把这事扔在一边去,不想也许就好了。于是走出屋子来,在太湖石下,徘徊了一阵,看看竹子,又看看松树。但是无论你怎样放怀自得,这肚子痛,便是一阵紧似一阵。这种痛法,与平常那种小病不相同,又是胀人,又是坠人,痛得人站立不定。没有法子,只好走回房去,在沙发椅子上躺着。刚一躺下,似乎痛止了一点,身上舒服一阵。然而不到两分钟,又痛得和以前一样。躺不得了,便坐起来。坐了几分钟,还是心神不宁,又站了起来。但是无论如何,不肯说出来,只望燕西马上回来,好替她作主。
李妈进进出出和清秋作事,见她坐立不安,面色不对,便轻轻问道:“七少奶,你不要是发动了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我看要向太太去告诉一声。”清秋背靠了椅子,两手反撑着,皱皱眉道:“我知道是不是呢?若要不是的,那可闹出笑话来了。”李妈道:“就算不是的,也到了日子了,应该让姥姥来瞧瞧。你这儿是用日本姥姥的,日本姥姥,早两三个月就瞧着,这时候通知,也不算早啊!”清秋道:“虽然如此,也别让今天抢着去通知。”金家的下人,都是有一种训练的,不曾得着主人的许可,谁敢作主去办一件事?因之李妈也不敢去通报,只是在一边干望着,和清秋着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陈二姐通知清秋去吃晚饭,见清秋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哼着,便问道:“少奶奶又不舒服了吗?”清秋哼着道:“可不是,我不吃晚饭了,你去罢。”陈二姐看那样子,也就明白过了八成,加之李妈站在一边,和她丢了一个眼色,她心里更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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