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仰首,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灯光洒在面上,在睫毛下投下一片影,又是俏皮,又是妩媚,“我只是可怜长公主。将心比心,想行个方便罢了。”
若今日张嫣为之求情是为了吕雉,她就是倔到死,也不会松半句口。就算陛下应了,她也要费心思翻转过来。
可是张嫣为的是鲁元。
虽然与吕雉半生为敌,她却并不讨厌那个有着温和到近乎懦弱的格的长公主。其实本来,若按她的心意,她只要坐在一边喝几口酒,看一场戏就罢了,但张嫣有一句话,却打动了她的心扉。
她看了看身边的男子。
他是大汉的帝王,至高无上,威风百赫。但同时,他已经是一个老者,他的须发都见了花白,眼角也布下皱纹。
如果有一天,我病了,痛了,也会希望他在身边吧。
无关痛爱,他已经是生命中陪伴我最多的人。
这样一想,想起椒房殿里徘徊在生产关头的鲁元哭泣喊痛的样子,就微微恻薄起来。能够在痛的时候大声喊出心爱的人的名字,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的幸福。就如她自己,若有一天她容色衰减了,再痛了病了,喊陛下的名字,陛下会不会愿来看她?
“好不好?”她抬头看刘邦,仿佛在问现下他是否愿意放张敖去陪鲁元,又仿佛是在问将来他是否愿意来看一看她。
刘邦叹了口气,招来卫尉赵乘,“你持朕的符节,去廷尉将赵王张敖提出来,护到椒房殿。”
张嫣大喜,叩首谢道,“多谢皇帝阿翁。”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天色已微黑,廊下的风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点起来,贯穿成一条通道。张敖还没有来得及赶到,殿中鲁元的叫声却渐渐微弱了。
她已经被这数个时辰的生产耗尽了力气。
“怎么会这样?”殿外,吕雉大发脾气道,“她不是已经生过一胎了么?”
“公主生小翁主那次已经是难产了,”涂图红着眼圈轻声禀道,“险些母女俱亡。那时候皇后不在汉地,后来长公主怕你担心,也不让人告诉你。再加上长公主这次怀孕以来,奔波劳苦,又一直心情忧虑,就——。”
叹了口气,吕雉的眼睛亦有了润光,决然道,“本去求陛下。”
“阿婆,”张嫣抬起头来,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不用了——皇帝阿公已经答应让阿爹来见一见阿母,现在应该马上就要到椒房殿了。”
殿上太医稳婆侍女们俱都松了一口气,若是赵王赶来了,鲁元长公主应该能振奋神吧,生产这种事情,产妇的信念神是很重要的,她若存了求生的意志,一切就会顺畅很多。
“阿嫣刚才是去找父皇求情了么?”刘盈一身白衣,站在殿外廊下,觑着她轻轻问道。
他的身后恰有一盏刚刚点燃的灯,烛光潋滟,在侧脸上投下一道亮痕,半脸明亮,半脸昏暗。外面天光还没有全部黑下去,光暗之间的分别也就有些模糊。
“嗯。”张嫣点了点头,走到刘盈身前,低下头去,“阿嫣见母亲痛的很,心里着忙,冲撞了舅舅,舅舅不要气阿嫣呀。”
吕雉刚毅的面上也不禁微微的露出了笑意,伸出手去拍了拍张嫣的头,“傻丫头,”她斥道,“虽然很莽撞,但是,你这份心意,你阿母知道的。”
床幔低垂,鲁元满额是汗。
“公主,公主,”涂图在她的榻前连声叫唤。
“王爷就要过来了。”她柔声道。
鲁元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费了好大劲才看清面前人的样子,“涂图你不用再骗我了,”她气虚道,“敖哥被父皇关在廷尉府,他怎么可能过来呢?”
“是真的。”涂图落下泪来,“这是小翁主为了她娘,跑到陛下面前求来的恩典。公主啊,翁主她就在外头,你不念其他的,难道你忍心让她没了母亲,一辈子在害死母亲弟妹的影下过日子么?”
鲁元的眼睛微弱的亮了亮,强自支撑起力气,却又颓了下去。
“公主。”涂图泪落如雨。
“阿图,不要哭啊。”鲁元断断续续道,“我也不想这样的。”
“你告诉阿嫣,阿母不怪她……一点也不怪。阿母,”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晕了过去。
“公主。”涂图失声大唤,五内俱焚。
“阿母,”张嫣听到殿内的哭声,尖叫一声,向殿里冲去。吕雉在后面死死的按住了她,长长的指甲嵌到她的肌肤里去。
“阿母……很爱她。”鲁元挣扎着将话说完,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若这人间真的这么令人疲累,我宁愿永远的睡去,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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