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变化浮云随。
世人岂不硕且好,身虽未病心已疲。
此叟神完中有恃,谈笑可却千熊罴。
当其在时或问法,俯首无言心自知。
——苏轼《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在天柱寺》节选
我沿着槐花的香花一直走着,花香渐渐淡去,变成了香烛的味道。从槐树的枝杈里远远望过去,朱栏碧瓦,黄墙青烟,映着晴好湛蓝的天空,那么的和谐。
原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南的天和寺。适逢端午,前来进香礼佛的人从我身旁络绎而过,他们的神情或者祈盼或者虔诚,有的衣衫华贵有的麻衣补丁。
我到这里干什么呢?求佛么?
隔着袅袅的香火,我远望了一眼如来佛祖。他眉目低垂,俯视着众生。
我想问佛祖,章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反而会有位高权重,祸害人间的一天?
为什么苏轼、苏辙、黄庭坚等等,这些善良的人反而会命运多桀?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曾益其所不能么?
佛微笑不语。
只有和尚诵经的声音伴着清脆的木鱼声悠悠传来,安详而平和。
尽管完全不辨其意,我却不由自主地伫立在一旁静听了片刻,烦躁而不安的心渐渐空灵而平静。
诵经毕,我沿着石板路,绕到寺庙背后。一泓清泉从山上潺潺而下,逆流而上,人烟渐渐稀少。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半山腰出现一个碧绿的水潭。
我一时走累了,便坐到水边的槐树下休息。
一串串槐花如玉般倒挂,白如珠,怒放如雪,隐现在一片葱郁的青绿之中,含蓄而不张扬。春风吹过,摇曳一树芬芳,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槐花香气。
对着如斯美景,我却并无赏景的心情,随手捡起小石子,往水潭里扔。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
左岸的石头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光头,吓了我一跳,赶紧拍了拍心口,站了起来。那和尚也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他庞眉深目,身材瘦长,颇有松姿鹤骨。他微微欠身,单手行了个礼。这个简单的举止,却给人飘然出尘之感。
我双手合十,正打算回礼,突然发现他左手上提着一只烧**,顿时石化。忽地想起现代短发食的和尚,随即淡定,丢了个会意的笑容给他,又坐下扔起石子。
“你不见怪?”那和尚不知何时走到了我旁边。
“酒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懒散地说。
“也不知是哪位施主带了这只烧**来礼佛,我看我那些徒儿们惊慌得很,遂拿了准备扔掉。转念一想,浪费粮食要遭天谴,实在是左右为难……”
看着那烧**,我才发觉肚子有些饿了,“要不,我帮你吃吧,省得你破戒下地狱。”
那和尚微微一愣,随即展眉一笑,“谢谢施主。”
我吃**,他念经。气氛很是古怪。可是又不能赶他走,我吃得很郁闷,吃完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施主缘何身处地狱之中?”和尚问。
“我怎么在地狱?”
“烦恼煎熬之地,何处不是地狱?”他挥挥衣袖,“眼前春光灿烂,你视而不见,只见污浊烦恼,犹处地狱。”
“我也不想的。只是心中烦闷,无处排解。”
“贫僧与施主有缘,不妨说来听听。”他诚恳地说。
有人说话谈心也好,我想了想,说:“有一个人,他命中有一场劫难。我想帮他化解,可是一时又想不出法子,所以烦恼。”
“所谓个人劫难,是因缘果报的轮回。他命中有此一劫,如何能化?”
“我事先知道会有此劫,为何不能化?”
他指着地上的**骨头,说:“譬如说这只**,它命有死劫。我不杀它,你不杀它,可是它终究难逃一死。”
“**如何能和人相比,被吃是**的宿命。人岂有宿命?如果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那又岂有事在人为一说?那求神拜佛又有何用?”
他认真听完,淡然一笑,沉思片刻,方说:“信命并不是要认命。因果是可变的,已造的因加上现今的因,可以改变果。”
“你刚才还说劫难不可化解。”我追问道。
“变不等于化。”他沉静地说。
绕来绕去,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仍有点模糊。
变不等于化。
是说我只能提醒子瞻提防将来的劫难,却不能保证他能逃过么?
“如果我一定要化呢?”我执著地问。
“佛陀成道时曾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证得。’施主聪慧胜于常人,只可惜迷而未悟。”
“悟了又能怎样?”
“不能怎样,只是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子非我,安知我之忧乐?”
“施主无非是想所爱之人逃过劫难,安乐而生。只是佛祖尚有劫数,人又岂能避免。一念离真,皆为妄想。还是随缘的好。”
“并不是没有办法化解的,只要……”只要那个劫难的因不存在即可。
和尚静默地看着我,清明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看透我一切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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