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叶与曲流阁相偕回伊谷的路上,她几次欲言又止,就是问不出口。
雪地里,只见曲流阁一身玄墨风氅,白晃晃里衬得十分耀眼。伊叶望着她那挺直纤细的背影,禁不住暗忖:「我一身白衣,掩在雪地里谁也不会发现。妳可不一样,总这么招摇,就算想闭上眼睛不瞧妳也不成。」
她叹了口气,又想起婆婆那日语重心长:「小叶子,妳有没有听过『杯弓蛇影』的故事?有一个人要喝茶,却看见里头有条小蛇,吓得都不敢喝了,但其实那不是一条蛇,而是墙上挂着一把弓,倒影在茶杯里。小丫头下蛊高明,婆婆真没料到她竟练到自己给自己中蛊。许是她还给妳下寻常小蛊,使妳初时心痛不止,妳没经历过真正厉害,自然以为这便是蚀心蛊了。待这小小蛊毒消退,妳已经怕得不得了,之后只要有点心螫、不舒服什么的,便会以为这是蚀心蛊毒发作。我见这孩子从小受许多苦,脾气又跟她娘一样执拗,行事乖张特异,婆婆也不懂她为何要这么做。枉自我和白花花自恃武功甚高,也有不能达之时,没法将她体内的蚀心蛊逼出。婆婆听小丫头说,妳们俩只要一见面就会吵架,婆婆才劝她这几日少与妳接近,免得蛊毒复发。方才她会呕血,定是妳拿话气她了,两人心意不通,以致发作。小叶子,妳们两人的爹娘虽有千丝万缕纠葛,不过上一代的恩怨就随风了了罢。阿离曾说过,他将一生的心血九清还魂丹送给妳,却不是留给小丫头。婆婆是想,他也希望妳俩好好相伴,妳没听过冤家宜解不宜结么?」
思此,伊叶不由淡淡一笑,瞧了手上的同心环一眼。冤家,宜解不宜结。可这辈子,两个人是解不开了。再望前方的曲流阁,只一迳催马赶路,连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她真是这么讨厌自己吗?
越是往深处想,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是翻涌而来—
小丫头还乞汉一个清白、小丫头解了人皮面具的毒气、小丫头还在自己走火入魔时,不顾自己危险生生放开筝弦、还有咱们俩同闯「断肠鸳鸯阵」……越想,越觉得她刀子嘴豆腐心,何尝真正心狠手辣过。倒是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成大哥所说得不错,每每都是我伊门如何、伊门这般,偏偏也是我恩怨情仇缠心,两边狼狈,两边都做不好,只连累了小丫头。倘若真带她回去了,是不是又是场腥风血雨?
伊叶想了想,决意拍马上前问个明白。「小丫头,妳是不是不想到伊谷去?」
「我只知道,妳一心想将我送回伊门去。」
伊叶听了默然,只把这句话再三咀嚼。她真的觉得我想把她送回去吗?还是她蛊毒已深,能感知我所想所思?「我……我不想送妳回去的。」
「为什么?」曲流阁眼神悠远,也没看她一眼,只问来毫不着意。
「我也不知道。」伊叶顿了一顿,不由一阵心烦;她只觉得遇见小丫头后,她不再平和自持,快不是自己了。「如今江湖纷乱,纵然妳解释再多,不定威振镖局的镖师、东冥洞子弟,甚至是北崖岛岛众,皆因此将矛头指向妳,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更要紧的是,事关唐伯伯的名声,小丫头根本不可能向众人解释,为什么要对这些人下手。
「我曲流阁难道是好欺负的?」
「可妳已经中了蚀心蛊,我、我又常常惹妳生气,害妳蛊毒时常发作,功力大不如前,本来就该多休息才是。」
曲流阁晶幽的眼睛直盯着伊叶,似笑又非笑:「但妳领我踏上的,却是回伊谷的路。」
「这是职责所在。」闻此,伊叶的声音弱了下来。
「我既愿意随妳走一趟,什么后果也是我自负。妳既然事事以伊门为先,又何必问这问那。」曲流阁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理会她,使劲一踢马腹,人已经冲了出去。
伊叶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有丝无奈。口里只喃喃:「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问妳呐。小丫头,妳真懂我在想什么?」眼看她策马远去,越来越远,她一心急,足点马鞍,身子向上窜了七八尺高,连忙追上曲流阁。见距离近了,她仍无停马的意思,忍不住飞鞍上马,将她往怀内紧紧一搂,干脆同乘一骑。
「小叶子,妳这是做什么?」被伊叶这么一搂,曲流阁有些吃惊,当下冷下脸色,透出一股寒意。
可伊叶却没放开她的打算,放缓了口气,柔声道:「我若不这样做,妳什么时候才肯听我把话说完?」
曲流阁脸色虽然不好,却也不再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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