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响。
“今夜散了以后再跟我撒气也不迟,好吧?”
我依旧不响,只是瞧着方小姐好奇地朝着我们这里看,便一把推开了朱进径直走向了她。“方小姐。”我笑眯眯坐去她那边,心里竟快活不少。我想她便是我的“大妹妹”,我心中追求的那只翩翩蝴蝶。
“你们兄弟俩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方小姐斜着眼睛看我。
“他这两天疯了,一个外地人决心要当上海滩的交际花,吃得消吧?”
方小姐弯起嘴角,讲:“当交际花怎么了?我也欢喜到处交际,你看我是一枝花伐啦?”
“是的呀。”每当我和方小姐聊天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放软语调,学他的吴侬软语与她轻声交谈。语言似乎是有一种魔力——与维特根斯坦思考的语言哲学不同——它很大一部分看似无用或错误的用法在现实中往往肩负着社交重任,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语调微妙的转变能瞬间放松方小姐的戒备,又或者反令她戒备心起,我不能确定,但至少我整个人因为这样的转变而变得慵懒无比,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对方小姐慢慢说:“我气他老是活在过去的y-in影里,忘不了伊。”
“伊是谁?”方小姐起了兴致,调整姿势凑近我,那架势好似我必须得说他个三天三夜方能罢休。我慢悠悠朝她讲:“为了怀念这个人,他把家里布置得和那个人的家一模一样。”方小姐睁大眼睛:“看不出来,朱进真是痴情。”
舞最后没有跳成,几位太太不知何故突然决定去打麻将,大家转场去了方小姐家,朱进也一起去了。我没有加入他们后半夜的聚会,找了个借口便回了家。那晚我喝了一整瓶酒,沾上了床便立刻睡去。醉后的梦境光怪陆离,依稀将我带去了往昔的时光。
四人围着小方桌坐定,朱进拿了巴掌大一瓶老白干拧开,将四个人小碗里挨个倒了酒。丁予涵暗自咋舌:五十二度的白酒,今天豁出去了。他将酒分光,第一个端起碗朝毛大明道:“今天,我们三兄弟谢谢大明,肯收留我们,一直关照我们。”
“没有没有。”毛大明脸皮发红。
“这碗敬你。”
“干!”“干。”四人碗边相碰,宛如那上了梁山的鲁莽好汉,端着海碗把酒言欢。清冽甘美的高粱酒滑入咽喉,瞬间浓香与辛辣一道冲上脑子,小丁忍不住咳了两下,咳嗽完口腔里又是酒香四溢,他情不自禁又抿了一口,咂咂嘴,讲:“谢谢大明!谢谢大哥。”
毛大明脸通红,讲:“我要谢谢你们。”人生二十年,他今天那么多头一次。头一次跟心上人告白失败,头一次被人请客吃饭,头一次被敬酒,头一次,他在上海的街头恶y-in恶状、乱话三千多少年,谁料被眼前几个外地人挨个感谢。“我不是什么好人。”想到此他眼眶又s-hi润了。
“吃菜。”朱进没多响,夹了一筷子虾给他。
平益问他:“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礼拜六不是忙么?”
“忙个屁。中午忙,晚上就一桌客人,程老板李老板他们,都是老板朋友。老板把我们赶回去自己同他们一道吃饭了。”
“啊?就是说,今晚老板他们聚会,饭店提前关张了?”
“嗯。”
“难怪不喊我们去上班。”
“饭店老板聚会,家里我们聚会,不一样的身份过一样的日子,都他妈是平头老百姓,嘿嘿。”平益举起碗喊了声:“干。”“干。”兄弟几个兴致高涨,显然很高兴。毛大明嘬了口酒,咂咂嘴,说:“你们这么一讲,我大概晓得了。”
“晓得什么?”
“饭桌上有个老板吐口水,讲糟糠老婆,端不上台面,一大早在小区里发疯打架被人看笑话,台被坍煞。”
“啥叫台被坍煞?”
“就是没面子,丢人。”
“哦。”
“看来都是认识的。我原只当程老板住在福源里,原来此地老板还不少咧……”毛大明边吃菜边喝酒,将饭店里那桌老板聊天的情形活灵活现地学给那三兄弟看。几个人无非是“程老板,这里你生意做的最大,我这杯要请你”,“唉刘老板瞎讲有啥好讲的”之类的客套话,说来说去,还是些见风使舵的商人,利益最大,其他是假。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咖啡喝喝酒,聊什么文玩古玩、聊什么世界经济,这个文艺会、那个舞蹈会,跳到一半花好月圆你好我好,突然有个事,立刻惊慌失措作鸟兽散,这便是所谓“海派文化”了。
毛大明跟朱进碰了个杯,干脆把知心话都讲了出来:“你们别去什么工地工厂找下家,现在上海经济好,是可以闯出点名堂的。我今天去了四川北路那里,是真的闹猛,跳舞场、影楼、戏院、茶馆、西餐厅……一个个都开起来,大商场上钟整点报时,人交关多。这种马路造起来要花多少钱?你说是伐?国家经济好。”
朱进不响。
“我主要是没个屁钱,胆子又小,不然我也趁机捞一笔。改革开放了,乡下人往上海跑,上海人往日本跑,美国跑,谁要窝在小厂房小饭店里?侬是个模子,胆子比我大,你要闯肯定可以闯出来。1号里独门独栋的程老板靠什么发财你晓得伐?文革时候他家里都抄光了!光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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